一会儿过后,另一条白索缠住了球拍把手,迅速将球拍拉进雾里。
我忽然明白了。我知道当浓雾袭来时,是什么东西杀死了药局里这些不幸的人。这些倒楣的人被闻到味道──
她茫然地垂下眼睛。
雷普勒太太回过头。“小心!”她哑声叫道,“小心后面!”
巴迪人虽昏迷不醒,手里却仍紧紧抓着那把铁钳。被蜘蛛丝缠住的那条腿,以扭曲的角度可怖地垂挂在躯干下面。
那蜘蛛也发出一声低频的咪咪声,全身战慄的开始向后退,毛茸茸的脚刮过路面,却不肯放开唐尼的身体。雷普勒太太把整罐杀虫剂都朝牠丢了过去。
“出去。”我说。我的喉咙乾涩,因此发出这两个如子弹般断然的字。“快走。”
一条白线纠缠住麦克的左臂,另一根立刻跟进,“嗖”的一声绕住他的脖子。
“我知道。”
“我想是的。”
“没关係。”我的声音嘶哑。
有十来个人已三五成群站在出口大门旁观望。在他们右侧,站着卡莫迪太太和她的新门徒。
他的头不见了,就是这样。他的两腿张开地瘫在药局门里,照说他的头该探到门前的台阶上,但却不然。
巴迪尖声号叫,顺手抓起就在身旁的电话。话筒飞了出去,随即又跟着电话线弹了回来。“喔,耶稣啊,痛死人了!”巴迪嘶喊道。
一个炖豆罐头突然飞过两行的结帐台,击中卡莫迪太太的右胸,使她惊叫一声,摇摇晃晃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全都会死在外面!你们还不明白世界末日已经来了吗?恶魔被放出来了!《启示录》里的苦艾星已亮起,你们每个人一踏出那扇门就会被撕成两半!而且牠们还会来抓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就如这位女士所说的!你们愿意让这种事情发生吗?”她现在是向旁观者诉请,他们纷纷低声议论。“看看昨天那些不信邪的人有什么下场吧!死亡!死亡!死──”
桥墩药局一片狼藉。廉价小说和杂誌散了一地。我脚边就有一本《蜘蛛人》漫画和一本《绿巨人浩克》,因此我不假思索地弯身捡书,把两本漫画都塞进后裤袋内。瓶子、盒子散在各个走道上。一只手从一个架子上垂挂下来。
巴迪·伊格顿走在雷普勒太太前面。他转身想跑,两眼瞪得极大。雷普勒太太用网球拍轻拍一下他的胸口,以严厉而略微沙哑的声音问:“你想到哪里去?”
苍白而惊恐的脸孔瞪视着我们。我们出去时一行七人,回来的却只有三个。奥利靠向厚玻璃门,胸膛剧烈起伏。他开始在亚曼达的枪里重新装上子弹,超市经理的白色制服黏在他身上,腋下有明显的两团汗渍。
唐尼·米勒领头,奥利紧跟着。我走最后,雷普勒太太在我前面。我一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握着扫帚柄的手掌汗淋淋的。
“锵”的一响,巴迪终于鬆开了握在手里的铁钳。
她已经找到第三个听众;一个鬍鬚斑白,眼睛细小的男人。由他充血的眼睛,瘦削的脸颊和颤抖的手,看得出他前一夜一定喝了不少酒。他就是麦隆·拉福勒,把一个男孩员工送出去找死的男人。
雷普勒太太在我前头走得又慢又稳,网球拍在她右手里轻轻晃着。我们左侧是一道红色空心砖墙;在我们右边,第一排车子如鬼船般自雾中浮现。另一个垃圾桶从一片白茫中现形,接着是让人坐下等公用电话的长椅。(只有二十呎,唐尼说不定已经走到了,二十呎只不过是十来步而已,所以──)
“喔,天啊!”唐尼的叫声传来,“喔,上帝啊!看看这个!”
※※※
赛跑后,我们和亚曼达及杜曼太太同坐,用纸杯喝运动饮料,就在这时我告诉他,我要和几个人到隔壁药局去。
牛仔裤腿已被割破,沿着他的腿向下滑。那条白索继续深陷,使他的肉上霎时渗出一圈血痕。
奥利伸手抓他,我则看清了一切。这一瞬间,我领悟到何以躺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会身首异处。那条扭住巴迪大腿,如丝绳般的白索,正陷入他的肉里。
其他人立刻赶上唐尼。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联邦超市已被雾气吞没。红色空心砖墙变成粉红色,紧跟着便消逝无蹤。能见度大概只有桥墩药局出口五呎左右。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立,甚而寂寞。或许就像失去了子宫。
“比利,已经过了几乎一天一夜了。”
“妳真的相信吗?”
他用力一扯摆脱束缚,只留下衬衫的衣角挂在网上。
我觉得自己像在不真实的梦境里。屠杀后的惨象已经够糟了……但这里也很像刚举行过一场狂欢会。
那些聚在大门旁看我们行动的人,有不少人纷纷赞同。
一只蜘蛛从我们后方现形了。牠大小如一条大型犬,颜色漆黑、带有黄色条纹(“好像赛车车身上漆的那两条饰带”,我忽然疯狂地想到),眼睛是紫红色的,宛如石榴。
(只有二十呎,)我不断的告诉自己。(只有二十呎。)
其他人强自镇定。唐尼跨进药局,麦克紧随其后,雷普勒太太拄着网球拍在大门一侧站定,奥利站在另一侧,手举亚曼达的枪指向马路。
但是药局的自动门……是手动打开的。由于停电使得空调停止运转,因此他们把门打开通风。只是除了风以外,别的东西也进去了。
“我不知道。那女人让人浑身不舒服。人们一旦担惊受怕太久,自然会转向任何一个答应提供解答的人。”
他小声说道:“我觉得好像没有希望了,大卫。”
“大卫!”奥利仍顶着门。
我们一直等到早上九点半才动身,一行七人:麦克、奥利、我、唐尼、麦隆的前好友吉姆(他也喝多了酒,但似乎决心要找到某种方式赎罪),还有巴迪·伊格顿。第七个是小学老师雷普勒太太。唐尼和麦克试着说服她不要来,她却执意不肯听从。
天花板上垂挂着看起来像是彩带的东西,只是它们不像纸条般扁平,却圆滚如粗线或细电缆。我注意到这些“彩带”的颜色都和雾气本身一样白,一股寒流即刻如冷霜般窜过我的背脊。不是绉纱。是什么呢?有些书和杂誌黏在这白带子上,吊在半空中。
确切地说,是我以为他的T恤是咖啡色的;接着我看见衣角的几抹白色,才意识到他的衣服原来是全白的,那咖啡色是已乾的血。
他的确已经走到了,没错。
现在唯有想到比利,才使我保有仅存的一点理智。我在发出某种声音;但究竟是笑,是哭,还是叫,我却不知道。
而且他看来有点不大对劲。我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甚至当巴迪·伊格顿转身作呕时,我还没弄懂。我想,当某种致命的惨事发生到某人身上时,你的脑子最初会拒绝接受……除非你是在战场上。
她垂下眼睛。“是的。我想你说得对。”
另一条从空中浮出,雷普勒太太泰然自若地对它挥着网球拍。那白索缠住球拍,腐蚀层立即浸穿球拍线,使得球拍线一根接一根断裂,发出“叮!叮!叮!”的响声,听似拉小提琴弦的声音。
有一条落到我脚上,我立刻听到“嘶”的一声微响。
我亲亲比利,紧紧搂住他。然后我往卖场前方走去。不过我避开了家庭用品走道,因为我不要卡莫迪太太看见我。
这时某个东西自雾中浮现。由于背景一片纯白,想看清牠是不可能的,但我听到了牠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挥动皮鞭的“嗖嗖”响声。当牠缠到巴迪穿着牛仔裤的大腿时,我看得更真切了。
牠高视阔步,踩着十二或十四只多关节的脚朝我们爬来──这不是只普通的蜘蛛被放大成恐怖电影里的尺寸;而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说不定根本就不是蜘蛛。
“是的,我们知道。但是牠们有些──不是全部,但大多数──只有天黑以后才会出来。”
她转开身子,不再搭理他。“我想我们準备好了。”
这“蜘蛛”朝我们逼近,由上腹一个椭圆形的孔不断吐出丝线来,那些线以扇状向我们飘来。
卡莫迪太太上前一步,两眼炯炯发光。“你会死在外面的,大卫·戴敦!你要你儿子变成孤儿吗?”她用目光扫射我们。巴迪立刻垂下头,同时举起铁钳,似乎想将她挡开。
麦克逐渐被拉了过去,咽喉被割裂,头晃到一侧。他的一只休闲鞋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唐尼望向我们。“我们绝不会冒任何危险,”他说,“一有威胁迹象,我们就立刻折回这里。”
“是的,我会的。”
“我要你留在这里。”现在他的小脸已由一点阴霾转为乌云满布。我握住他的手。他立刻把手抽开。我再度握住。
“呃,也许这是回到她身边的第一步。”
另一只怪蜘蛛从雾中爬出,几只脚一起抓住唐尼。唐尼抡拳对抗。我弯身拾起巴迪的铁钳时,蜘蛛已开始用致命的白线包裹唐尼,使他的挣扎变得有如死亡之舞。
奥利用力拉他。在“啪”的一声轻响后,巴迪挣脱了那条白索。他的嘴唇因惊吓而发紫。
一股黑脓从牠身上喷了出来。牠发出一种低微的“咪咪”叫声,低到似乎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的,就像从电子合成器发出的低音吉他声。接着便爬回雾里,失去了蹤影。若非牠流下一滩黑色黏液,一切经过简直像是一场吃过迷幻药后的噩梦。
“请不要见怪,不过我觉得那不过是逞英雄的愚蠢行为。”她两颊酡红,眼眸更加翠绿。她很生气,带着一种对我的忠诚。
杜曼太太开口说:“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希望,大卫。”
然而奥利·魏克却像块巨石般坚毅。他举起亚曼达的手枪,如打靶般镇定的将子弹水平地射向那怪蜘蛛。不管那怪物来自何处,还好牠并不是刀枪不入。
“他死了,”奥利说,“放开他吧,大卫。那鬼东西割断了他的大动脉,他死了。我们快离开这儿吧。”他的脸上再度汗水涔涔,眼睛在圆脸上向外凸出。一条蜘蛛丝飘然落到他手背上,奥利一挥手便弄断了它,但他的手背也留下一道血痕。
我先告诉杜曼太太,然后告诉亚曼达。最后才跟比利说。今早他似乎好了一点,吃了两个甜甜圈和一碗家乐氏早餐麦片。
人长得高大,体重至少比她重一百磅的吉姆,小平头的髮根都涨红了。“呃,没──”
“出去!”我对唐尼和麦克吼道。
“好,”唐尼略微提高声音说,“你们大家可不可以听我说一下?”
四处飘着由浓雾传来的不自然的微酸味。我走出门外时,领头的唐尼和奥利已没入雾中,而列队第三的麦克也已模糊难辨。
“不会有事的,比利小子。我会帮你带几本《蜘蛛人》漫画回来。”
“这些是蜘蛛网。”我才说了一句,便听到两声尖叫自雾中传来。第一声或许出于惊恐,第二声无疑出于疼痛。那是吉姆。如果真有报应这回事,他是遭到报应了。
“等雾散了……”他的语气缺乏信心。他慢慢喝着运动饮料,却好像食而无味。
我们到达超市大门时,一只像可卡幼犬大小的小蜘蛛,沿着这栋建筑的侧面由雾中爬了出来。牠没有吐丝;也许是牠还不够大吧。
这是场梦魇,就像在我们船屋的阴暗处,看着蜘蛛走向死苍蝇或死虫一样。我觉得整个脑子越来越空洞。
“我们是要去呢,还是要整天站在这里?”雷普勒太太问。
我们每个人都带了各式各样的自卫工具。奥利带了亚曼达的枪,巴迪从仓库找来一根铁钳。我拿的是扫帚柄。
麦克用一只脚拨着一个奇怪的黑色物体。那玩意儿长长的,且满是钢毛。“这是什么鬼东西呀?”麦克纳闷道。
“比利,我们迟早得离开这里。这点你明白的,对吧?”
“管他的,”我反驳道,“他总得抱着什么希望吧。”
我们困在超市里的人,因停电而侥倖逃过一劫。自动门不能开启。换句话说,大雾来时,整个超市是被封死的。
吃完早餐后,我和他在走道上赛跑了两回,他甚至露出了笑容。小孩的适应力实在强得吓人。他的眼睛因前一夜流泪而有些浮肿,脸色苍白,甚至有种苍老的神情,彷彿经历太久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像老人的脸。可是他依然活泼,依然能笑……至少在他记起身在何处,以及一切经历之前。
奥利看向我。“大卫……?”
吉姆·高汀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子用两手掩着嘴,充血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然后他蹒跚地朝超市走了回去。
比利不理我们的对话。“爸爸……爸爸……外面有怪物。怪物。”
“什么东西?”有人用沙哑的声音低问。
我们步步为营。奥利一手扶着巴迪,唐尼和麦克自两侧护住雷普勒太太。蜘蛛网的白线继续从雾中飘出,只有靠红色空心砖建筑的背景才能勉强看见。
“昨晚喝多了?”
我开口说:“这位太太,妳觉得现在是『好好的吗』?”
我一手环住巴迪的腰,和奥利合力拖着他前进。
我握住她的手,把我和唐尼·米勒的对话重述给她听,汽车之谜以及没人从药局过来的事实,她都无动于衷。但卡莫迪太太的事却说动了她。
他说:“牠们会等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直望向我的眼睛。“牠们会等在雾里……如果你没办法进来,牠们就会把你吃掉。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他惊慌而用力地抱我。“爸爸,请你别去。”
麦克和唐尼往这边跑来,却嫌慢了些。紧跟着唐尼撞进几条垂挂下来的丝线,立刻被困住了,犹如飞到苍蝇纸上的一只小虫。
“而且把所有地狱恶魔带回来!”卡莫迪太太喊道。
“我怀疑。”她说了一句。现在她看起来有点像比利,憔悴而苍老。我突然想到,大多数人大概都有相同的神情,只有卡莫迪太太不然。卡莫迪太太反而显得年轻了些,而且更有活力;彷彿她找到了生命目标,藉这次事件来滋养身体。
“蜘蛛,”雷普勒太太不动声色地说,“那些该死的畜生把我的购物袋抢走了。”
这时比利推开人群,哭着投进我怀里。我紧紧搂着他。
“可是用活人来献祭,亚曼达?”
奥利用厚实的肩膀顶开大门,让雷普勒太太入内时,我用力将手里的铁钳掷向那只蜘蛛。铁钳刺进蜘蛛身体,使牠疯狂地扭动,十几只脚一起在空中乱抓,红色的眼睛彷彿死死盯着我……
(那个疯老太婆。那个巫婆。)
巴迪突然俯身向前,差点没让奥利也跟着下跪。
吉姆不安而窘困地咧嘴笑着。“是的,老师。我和我妹妹宝琳。”
吉姆问她:“妳拿那个有什么用呢,雷普勒太太?”
我走向双腿发软、脸色死白的雷普勒太太,伸手扶住她。“谢谢你,年轻人,”她说,“我觉得有点晕。”
走过大约四分之三的路后,亚曼达赶了上来。“你真的非出去不可吗?”她问。
我连试也没试。我猜,不算奥利的话,说不定她比我们每个人都更有用。她带了个帆布购物袋,里面装了好几罐雷达杀虫剂和黑旗牌杀虫剂,而且瓶盖皆已取下,随时等着派上用场。在她的另一只手里,是支斯柏丁网球拍;那是她从二号走道的运动用品架上拿下的。
我和唐尼看得很清楚,几乎踩到了尸体。在雾中的一切怪物,全是靠嗅觉行动。这自然有其道理。视觉几乎无用,至于听觉,一如我说过的,雾有扭曲音响的作用,有时使近处的声音听起来像发自远处,有时使远处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很近。因此雾中的怪物依赖最真实的感觉──嗅觉。
雷普勒太太又尖叫一声:“小心!”我们闻声转向她。
奥利也过来了。我们拔脚向超市大门狂奔,蜘蛛丝由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有一条落在雷普勒太太的购物袋上,立刻陷进帆布里。雷普勒太太拚命想将属于她的袋子拉回来,却输了这场拔河比赛。那袋子一路没着地的被拖进浓雾里。
巴迪虚弱地靠着公用电话亭,彷彿刚听到家中传来的噩耗。他啜泣不止,宽肩剧烈抖动。
雷普勒太太手握一罐黑旗牌杀虫剂,朝那蜘蛛走去。蜘蛛的脚向她伸了过来。她用力按杀虫剂,一股雾状药液立即射进蜘蛛的一只眼里。
那罐子从蜘蛛的身体弹开,哐啷哐啷滚落在柏油路上。那蜘蛛用力撞向一辆小型跑车,使得车子弹跳了两下,然后蜘蛛便隐入雾里了。
我正想回头,一条蜘蛛丝往唐尼的头上飘了过来,唐尼举起双手撕扯。
于是我们出发了。上天帮助我们吧,我们出发了。
麦克要是看到牠,大概就会明白刚才他在药局里用脚拨弄的黑色物体是什么了。
“她是魔鬼的使者!”卡莫迪太太尖叫道,脸上挂着一抹狞笑。“妳昨晚和谁睡在一起呢,太太?昨晚妳和谁睡觉?卡莫迪妈妈看得很清楚,喔,是的,卡莫迪妈妈都看到了。”
药局里是一片屠杀后的惨状。
一个穿着咖啡色T恤的男人脸朝下趴在门口。
“后退!”奥利大喊。
“我是想救他的。”
“她说得对!”响应的是两个度假妇人中的一个。“你们会惊动牠们!你们会把牠们带来!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可能是对的。”她说。
“我们要到隔壁药局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希望可以带药回来协助柯莱翰太太。”她就是昨晚怪虫来袭时被人踩踏的那位老太太。她断了条腿,苦不堪言。
“阿兹特克人就来这套。”她不动声色地说,“听我说,大卫。你得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任何事……你都要回来。杀人、逃跑我都不管。不是为了我。昨晚发生的事是很好,但那已是过去了。为你的儿子回来。”
“好吧。”他哑着声说,却不肯再看我了。他不相信我会回来。他脸上不再是阴郁,而是哀伤。我不禁又怀疑自己要做的事,那样冒生命的危险是不是对的。我瞟向中央走道,又看到卡莫迪太太。
“我要妈咪。”
亚曼达站上前来。“闭嘴!”她说,“闭嘴,你这长舌妇。”
我尽可能轻轻拨开他的手,并告诉他我非去不可。“不过我会回来的,比利。”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沉、粗糙而有力。“可是我拿在手里觉得很好。”她以冷冷的目光打量他。“吉姆·高汀,对吧?你上过我的课吧?”
我跑进门内。他随后跟进。
“他昏倒了,大卫。快来帮我。”
不过她创造的那阵迷咒已经消散,亚曼达的目光也不曾动摇。
突然间四处都响起那挥动牛鞭般的“咻咻”声,白色细索也自各个方向朝我们伸来。每根白索上都有一层腐蚀性物质。我闪开了两条,与其说是靠技术,不如说是靠运气。
他的小脸立刻呈现一片阴霾。“我不要你去。”他说。
我对奥利说:“还不要绝望。”我踏进门口一步。我不想进去,但我答应过比利要带本漫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