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羽原轻声回答,“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就可以合理解释很多事。谦人了解真相,但变成植物人的少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告诉他人。即使好不容易能够和外界沟通,也只能用YES和NO来回答对方的问题。毫不知情的甘粕才生理所当然地用父亲的角色和他接触,扮演一个失去妻女,儿子也受重伤的可怜男人,而谦人无论如何都试图断绝和父亲之间的关係,于是,他决定假装失去了所有关于甘粕谦人的记忆──这种想像太离奇了吗?”
羽原听了青江的问题后频频点头,似乎认为他问了一个好问题。
“谦人知道真相……知道他父亲是凶手……”
“这怎么可能……”
“……动机是甚么?甘粕才生杀害全家的动机是甚么?”
“他姊姊的自杀……不是自杀吗?是伪装成自杀的谋杀吗?”
“但是……”桐宫玲看向羽原,似乎在徵求他的意见。
“你该不会怀疑他的亲生父亲……怀疑甘粕才生先生?怀疑他杀害自己的女儿和妻子,还有自己的儿子?”
羽原露出痛苦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好像是。”
“对。”
“如果这么认为,就能够合理解释这次的事件,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谦人的复仇。”
羽原一脸沉痛地陷入了沉默,但并不是因为青江的反驳而无言以对,而是似乎陷入了犹豫。
“圆华就因此踏上了拉普拉斯的魔女之路吗?”
“没问题,我可以保证。”
“水城义郎,影视製作人,”桐宫玲回答,“在苫手温泉死亡的是演员那须野五郎,本名叫森本五郎。”
“这……我就不知道了。”羽原静静地回答,“我无法想像他内心的想法,但是,青江教授,你应该也曾经在新闻中看到过青春期的少年杀害全家的事。”
“她不是向羽原博士提出的吗?”
羽原用力吸了一口气,摇着头,深深叹着气。
青江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常识难以接受这种事。
“所以,”他小声嘀咕了一声,看着羽原,“谦人想要杀他的父亲?”
“嗯。”青江发出闷哼,“圆华当时还是中学生吧?竟然可以想得这么周到。”
“没错,果真如此的话,的确想要杀了对方,但是,呃……”青江摸着额头,意想不到的发展让他有点难以理解,“果真如此的话,有几个疑点。首先是谦人,他不是失去了记忆吗?他不是不记得他的姊姊自杀,并把他的母亲也一起捲入的事吗?不,之前听说他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有过姊姊和母亲。在这种状况下,会想要复仇吗?还是他最近恢复了记忆。”
“算是成功了,但手术后一个星期,她昏迷不醒,我陷入了绝望。如果女儿一直不醒,我打算让她安乐死后,自己也一死了之。圆华在第八天睁开眼睛,回答我叫她时,我无法站立,整个人瘫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圆华小姐目前和谦人具备相同的能力。”桐宫玲继续说了下去,“对她来说,有栖川公园的表演并不是一件难事。”
“一月初,圆华也失去了蹤影。在谦人失蹤之后,她一直说想去找谦人,所以她失蹤应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除此以外,我们也一无所知。但是,在刑警中冈先生来这裏,以及听了你和圆华相遇的经过之后,大致能够猜到发生了甚么事。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也推测温泉区所发生的事应该是谦人所为,既然执着于硫化氢,可见和他以前遭受的悲剧有关係。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说甚么。”
“是谦人教她不要告诉我,直接去找所长。他是拉普拉斯的恶魔,很擅长解读人心。我认为圆华之所以自愿成为实验对象,也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受到了他的诱导。”
“研究所的回应是?”
“除了我以外的人意见都很一致,也就是完全交给我判断。因为动手术的是我,我也是被实验者唯一的亲人,所以这样的意见或许理所当然,但我很清楚,所有人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再也不会出现这么理想的实验对象。我烦恼不已,我要把女儿的身体当试验品吗?万一有甚么三长两短,到底该怎么办?同时,我又不希望辜负众人的期待。不,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双手抓了抓头髮后,抱住了自己的头,“我无法克制探究心,到底是否有重现性?是否能够再度创造一个拉普拉斯的恶魔?一旦有重现性,也许可以掌握人类走向全新进化的关键──”
“当问他年龄时,他回答是十二岁。虽然他的实际年龄是十三岁,但这个错误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发生意外时,他才十二岁,他当然不了解之后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问题在于即使答错了,但他为甚么能够回答与年龄相关的问题。人类的记忆有好几种类,比方说,记住时钟、手帕、桌子等物品名字,和记住人名的系统并不相同。这也就是失忆的人仍然不会忘记日文、使用东西的方法、规则和习惯之类的东西。失去记忆时,通常都是忘记自己的经历和人际关係,谦人的情况也是如此,但他仍记得自己的年龄。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因为年龄也是经历的一部分。”
“不知道,但我猜想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动机,因为他们和被害人几乎没有关係。也许另有主谋,主谋有明确的动机,水城和那须野都只是共犯而已。”
“假设有智者能够了解这个世上所有原子的目前位置和运动量,他就可以运用物理学,计算出这些原子的时间变化,进而完全预知未来的状态──”桐宫玲用好像在朗诵诗歌般的语气说道:“拉普拉斯提出了这个假设,之后,这个假设中的智者被称为拉普拉斯的恶魔。谦人的预测能力和拉普拉斯的恶魔很相近,所以,数理学研究所将针对他的能力所进行的研究命名为拉普拉斯计画。既然称为计画,当然设定了最终目标。研究所设定的目标大致有两个,第一个是了解他的大脑内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另一个就是从刚才一再提到的重现性的立证工作。前者将是一条漫长的路,后者也有巨大的障碍。无论如何,都无可避免地需要进行人体实验。到底要去哪裏找被实验者?人道上是否允许这种事?关于这个问题,厚劳省和文科省的公务员,以及警察厅的人都不愿意提供意见。虽然他们内心一定希望我们在正常人身上动手术,但因为担心发生意外,所以谁都不愿说出口。这时,有一名少女去找拉普拉斯计画的实质负责人,也就是研究所的所长。她对所长说了令人惊讶的事,她说,她自愿成为拉普拉斯计画的实验对象。”
这句话像铅块般沉入青江的内心,他忍不住咕噜一声吞着口水。
“好吧,那就由我来说,但请你不要忘记,目前只是我们的想像而已,同时也希望你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就是他姊姊用硫化氢自杀,也导致他母亲死亡的事件……”
羽原痛苦地撇着嘴说:
“甘粕父子……”羽原说:“他们有严重的缺陷。”
“她完全没有和我商量,我完全没察觉她竟然知道拉普拉斯计画。”
“很遗憾,这种可能性相当高。谦人在去年春天左右突然失蹤,离开了这个研究所,我们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似乎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他犯了罪。”
青江瞪大了眼睛,吞了口水后,才张开嘴:“圆华……”
“他为甚么要假装失去记忆?”
“但手术获得了成功吧?”
天才医学博士眼中露出痛苦,微微收起下巴。
“这只是推测而已,但这不是唯一的合理解释吗?”
“没错,的确是这两个人。你的意思是,那两个人杀了甘粕谦人的家人吗?到底有甚么目的?”青江上下挥动着双手,然后又立刻说:“不,这太奇怪了。不太可能,虽然我不知道演员那须野五郎的情况,但製作人应该和那起事件无关,因为谦人的姊姊自杀时,他正在北海道,和谦人的父亲甘粕才生在一起。部落格的文章上提到了这一段。”
青江又听到了无法理解的名词,“甚么方程式?”
“另有主谋?”
“动机呢?他为甚么要杀人?”
“你认为不是事故,而是杀人命案。但是,为甚么呢?呃,在赤熊温泉丧生的那个人叫甚么名字……”
“我在说这些事时仍然半信半疑,因为除了回答年龄以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谦人失去记忆这件事。但是,在发生了这次的事件,不得不推测他是凶手时,就认为他果然没有失去记忆。因为正如你所说的,没有人会向自己已经不记得的人复仇。”
“会议的结果如何?”
“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却突然卖关子,请妳告诉我。妳说和我没有关係,但既然我没有对外公布温泉区发生的那两件事的真相,就有权利知道为甚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件。”
“这……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性,但他们为甚么要这样做?有甚么动机呢?”
“太荒唐了,不可能,”青江拍着桌子,“我无法相信这种事,父亲想要杀死全家,儿子得知后,想要向父亲复仇……”
“和被害人有密切关係的人,而且也和水城、那须野有关係,这个人也和水城一样,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青江想起桐宫玲曾经断言,圆华看人比任何人更有眼光。难道具备了拉普拉斯的恶魔的能力,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没错。”
“因为她原本就很健康,所以比谦人更顺利获得了各种能力,出院之后,和谦人一起在这个研究所生活,协助拉普拉斯计画。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四年快过去了。”
“但是,”羽原压低了声音,“他回答了自己的年龄。”
“啊?”
“没错,谦人原本有灿烂的未来,但有人让他恨之入骨,让他不惜毁了自己的未来。而且既然执着于硫化氢,他的动机很明确,那就是复仇。”
“你的意思是说,谦人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吗?”
青江一时不知道羽原在说谁。有这样的人吗?但下一剎那,他突然想到了,但难以置信。
青江觉得能够理解。
“你记得真清楚。没错,当时让他回答了几个问题,但他几乎完全不记得自己的经历,忘了名字,忘了自己的家人,也忘了自己住在哪裏。”
羽原放下双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似乎放鬆了。他露出自虐的笑容看着青江。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青江思考着羽原的这句话,试图了解其中的意思,脑海随即浮现了一个想法。
羽原似乎了解了她的用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赤熊温泉和苫手温泉发生的事,果然是甘粕谦人所为吗?”
羽原舔着嘴唇。
“是谁?”
“拉普拉斯?不,我没听过。”
垂着头的羽原摇了摇头后,抬了起来。
羽原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她说,自己也想具备像谦人一样的能力,想要解开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式(Navier─Stokes equations)之谜,想要帮助他人。”
“所长立刻召集了相关人员,当然也包括羽原博士,听说讨论了很久。我当时并不在场……”桐宫玲将视线投向羽原,似乎希望由他接着说下去。
“甘粕才生是成年人,不是青春期的少年。”
“这件事也是我的推测,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先来验证一下甘粕家所发生的悲剧。”
“其实我也有一个多年无法理解的问题。甘粕才生先生的部落格上提到我第一次和谦人沟通时的场景,你还记得吗?”
羽原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要让心情平静。
“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式,是有关流体力学的难题,至今仍然没有解开。经过多年的研究发现,谦人的预测能力很可能和那个方程式有关,一旦能够进一步了解这一点,一定能够为科学带来飞跃性的进步。可以用数学的角度分析超级电脑也无法百分之百模拟的乱流,理论上,甚至可以了解一百年之后的天气,也能够正确预测夺走圆华小姐母亲生命的龙捲风。”
“她自愿成为实验对象的理由是甚么?”
“你有没有听过数学家拉普拉斯?是一个法国人,他的全名叫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Pierre─Simon Laplace)。”桐宫玲问青江。
“嗯,大概记得,透过让他想像咖哩饭和足球,观察他大脑的变化。”
桐宫玲有点痛苦地皱着眉头,和羽原互看了一眼后,再度面对青江。
“会议之前,圆华告诉了我这件事。她心意已决。我威胁她说,万一发生意外,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她丝毫不为所动,若无其事地说,反正爸爸一定会救我。我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她,于是问她,为甚么不事先和我商量?她回答说,如果她先告诉我,只会遭到反对,甚至可能剥夺她直接找所长的机会。她说的没错。”
“应该是。”
羽原叹了一口气,拿起平板电脑操作了几下,再度打开了萤幕的电源。液晶萤幕上出现了几十只小动物,在玻璃箱内跑来跑去。青江立刻知道那是实验用的白老鼠。
羽原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水城义郎有不在场证明,但不能因此断定他和那起事件没有关係。水城可能是共犯,只是实际动手的可能另有他人,比方说,会不会是那个姓那须野的人动手呢?”
“怎么了?”青江问道。
“我知道这样的想像很荒唐,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从这个角度思考,就可以解释谦人假装失去记忆的理由。”
“这……”桐宫玲说到这裏,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你,因为和你没有关係。”
羽原没有立刻回答,用力深呼吸了两、三次,胸口和肩膀都用力起伏着。
“我选择了成为疯狂科学家的路,把圆华,把亲生女儿用来做人体实验。把健康的女儿的大脑切开,植入了经过基因改造的癌细胞,并装了电极和仪器。如今我觉得,这是身为父亲,不,是身为一个人不可原谅的行为。”
“所长也很惊讶,因为这个计画是绝对机密,参与计画的所有相关人员都签下了保证书,保证连家人也不可以透露。问了圆华小姐是从哪裏得知这个计画,圆华小姐回答说,是谦人告诉她的。只有谦人没有签保证书,因为研究所请他协助,当然不可能这么要求他。”
“啊!”青江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