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为了侦查工作也不能通融吗?”
“他去了对方公司,但是──”根岸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轻轻摇着头,“田所已经死了,在三年前上吊自杀,而且就在甘粕先生的女儿去世的两个星期后。”
“当然不会。”
根岸讶异地皱起眉头问:“甘粕先生有甚么嫌疑吗?”
根岸找来服务生,点了饮料,中冈也请服务生收走自己的杯子,又点了一杯咖啡。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以前就很瘦,那次更瘦了,但并没有气色不好,或是憔悴的感觉。”
中冈默然不语地点了点头,他同意根岸的意见。
“但是,”根岸压低了声音,“甘粕先生的考验并没有结束。”
“他说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写了一本传记小说,问我愿不愿意看。我之前就看过甘粕先生的部落格,所以问他是不是根据部落格的文章整理的,他回答说,部落格只是开头的部分,主要是以之后的生活为主。我说很希望立刻拜读。因为我之前就注意到他的部落格,也很想知道甘粕先生之后的生活。”
中冈起身迎接那个男人,“请问是根岸先生吗?”
中冈拿出名片后自我介绍。那个男人也拿出名片,名片上印着文学书籍编辑部主编的头衔。
中冈倒吸了一口气,“他得知女儿自杀,也走上绝路吗?”
中冈微微向后一缩,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甘粕先生听了之后呢?”
“部落格上只写了六年多前的事,所以他的作品也提到了之后的事吗?”
根岸用力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咖啡后,抬起了头。
“于是,甘粕先生又有了新的苦恼。对自己来说,家人到底是甚么?他再度搞不清楚这件事。妻子的心、女儿的心到底在哪裏?自己心目中的家庭到底是甚么?那个家无法再让他感到安全。他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中冈用力吸了一口气,“为甚么会这么想?”
根岸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即使听了手记的内容也没有意义。”
服务生送来两人份的咖啡。中冈没有加牛奶,喝了一口。
“恕我无法未经作者的同意,擅自透露尚未发表的作品,更何况是根据实际情况所写的传记,因为事关作者的隐私。”
“知道,但只有他的手机号码,他好像并没有固定的住所。”
根岸张了张嘴,但随即又闭上,舔了舔嘴唇后才说:“是一部力作。”
“他并没有说,但是我猜想──”根岸稍微压低了声音,“他可能想根据这份手记拍电影,因为他在后记中提到,希望以这份手记作为重回电影界的敲门砖。”
“为甚么?”
“因为手记中几乎没有提到他儿子。”
“他当然问了A先生那个朋友的名字,A先生不肯说,甘粕先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分,而且说自己的女儿也自杀了,A先生吓得脸色发白,推说和那个朋友不是很熟,关于他女儿的事也是听别人转述的,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甘粕先生说没关係,硬逼着他说出那个朋友的姓名,A先生才终于告诉他,那个朋友叫田所,而且也说了公司的名字。啊,但是田所只是假名字,文章中并没有公布其名。”
“考验?甚么考验?”
“甘粕先生有没有去见那个姓田所的人?”
“怎样的内容?”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甘粕先生推测,萌绘不可能没有察觉母亲带她去见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背叛了户籍上的父亲,去和母亲不忠的对象见面,这种罪恶感让她痛苦不已。我认为这种想像并不是毫无道理。”
“之后有没有再联络?”
“不是不是,”中冈摇着手,“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瞒你说,我想了解的是他的儿子甘粕谦人,因为我想知道部落格的最新一篇文章之后,他们父子关係到底怎么样了。”
“关于这件事,请问是在侦查甚么事件?”
中冈用潦草的字在记事本上写下了『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这句话。“谢谢你。”
中冈在记录时点着头。甘粕本来就是电影导演,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
“是这样吗?”
“这或许是决定性的……”
根岸手机上的号码和大元他们知道的号码不一样,可能是在流浪生活期间新换的号码。
“没错。”
咖啡杯裏的咖啡剩下一半时,咖啡店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年纪大约四十多岁,个子并不高。
“光是这样……”
“从手记上来看,甘粕先生并没有和他儿子见面。”
根岸用指尖抓着颧骨。
和根岸道别后,中冈立刻拨打了那个电话,但正如根岸所说,甘粕可能关机,所以无法接通。中冈在语音信箱留言,报上了自己的身分和电话号码,希望甘粕可以和他联络。
“甘粕先生的部落格停止更新后,他开始四处流浪旅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斩断和过去的所有联络,寻找通向未来的大门。但是,他的旅行很辛苦,因为在精神上承受了很多痛苦。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无法入睡,或是产生幻觉。虽然部落格的文章中看起来他好像已经重新站起来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甚至在手记中提到,在辗转各地期间,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寻找通往未来的大门,而是在寻找自己的死亡之地。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心裏真的很难过。”
“还有一件事,”根岸说:“A先生还说,那个女儿在三年前自杀了,时间刚好吻合。”
“是。”对方有点紧张地回答,他可能很少和刑警打交道,似乎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有想法?甚么想法?”
“你在电话中说,是从大元先生那裏得知我的名字,对吗?”根岸问。
根岸再度点了点头,终于开了口。
“甘粕先生在乡下的电影院遇到一个男人,文章中称他为A先生。他们都很喜欢电影,所以很谈得来,看完电影后,他们一起去喝酒。A先生并没有发现和他一起喝酒的是甘粕才生,喝了一会儿,A先生说了一件奇妙的事。他说他的一个朋友每个月都会去东京见女儿,为他生下女儿的是有夫之妇,当作是自己和丈夫的女儿养育,而且那个丈夫是知名的导演──”
“我知道,但可不可以请你至少说说大概的内容,或许可以成为参考。拜託你了。”
根岸想了一下说:“好,没问题。”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根岸皱起鼻子沉思片刻,最后终于很不甘愿地点了点头,“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对,只有部落格上写的那些而已。”
“不久之后,甘粕先生终于达到了一个境界,他觉得自己所看到的就是一切,背后的隐情或是真相都很虚无,他和妻子、女儿和儿子在一起时,享受了很多幸福的时光,这样就足够了。”根岸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以上就是手记的概要。”
根岸介绍了其中几个故事。甘粕曾经去年幼的孩子遭到杀害的夫妻经营的玩具店帮忙;一个在一流企业工作,却因为偷窃而遭到开除的前菁英员工和他分享了身为游民的生活方式;也曾经带着一只他取名为“小凯”的黑狗一起旅行。
“而且,甘粕先生认为萌绘的个性很敏感,很可能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疑问,觉得自己是母亲外遇生下的孩子,有甚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甘粕先生认为,种种要素结合在一起,最后终于爆发,才会导致那起事件,只不过他已经无法确认,因为相关的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你看了他的稿子吗?”
“对不起,恕我无法透露。”
“接下来的内容很敏感,请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因为──”根岸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因为他发现了他女儿自杀的原因。”
“的确有这个企画,我记得是去年一月的时候,甘粕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东西想要给我看。因为我们八年未见,所以有点惊讶。”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中打扰。”中冈坐下后,再度道了谢。
“这些纠葛是……”
“对,但甘粕先生声明,那只是自己的想像,同时还写道,萌绘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儿。”
根岸用小茶匙搅动着杯子裏的咖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甘粕先生写道,他回顾以前的事,发现很多迹象都可以证实这件事。比方说,谦人经常告诉甘粕先生,他不在家的时候,他太太带着他女儿外出,而且他女儿每次都闷闷不乐,或是心情很恶劣,即使问她怎么了,她也回答没事……原本觉得青春期的女生,心情容易起伏,没想到她内心有这些纠葛。”
“所以请你谅解。”
“所以他看起来精神很好吗?”
“也不能说是精神很好,但表情很平静,有一种任何事都无法把他压垮的感觉,或者可以说是豁达。”
“他在那样的状态下,竟然还可以重新站起来。”
“我懂……你们谈了些甚么?”
“当然。”
中冈在记录的同时,忍不住皱起眉头。光是听到这些,也觉得心情很沉重。
太意外了。谦人是唯一倖存的亲人,即使对方不记得自己是父亲,不是也会随时挂念在心裏吗?
“他用充满临场感的笔锋,详细记录了从那起可怕的事件发生至今为止的生活。”
男人巡视店内,目光停在中冈放在桌上的纸袋上。那是知名百货公司的纸袋,他们约定用这个作为记号。
“具体是哪些事?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内容?只要大致的内容就好。”
“甘粕先生也是这么想像,他调查了田所过去的行为,果然发现他频繁去东京。田所虽然是单身,但曾经告诉周围人,自己有小孩。”
“以前曾经出过一本他的书,是名叫《冻唇》的电影改编的小说,卖得还不错,也很受好评,所以我们曾经提案想推出续作,但之后就没了下文,我以为甘粕先生已经没有意愿出书了……”
“可以告诉我吗?”
“怎么样?”
“完全没有,我也有很多其他事在忙,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蹤。老实说,在接到你的电话之前,我已经忘了这件事。刚才来这裏之前,我打了他的电话,但他没有开机。”
“还没有决定。之前甘粕先生打电话来问我的感想,我说他的作品很出色,希望可以立刻出版,他说他有自己的想法,会再和我讨论出版时间。”
“虽然他感到虚脱无力,总算没有放弃『千万不能死』的想法。他告诉自己,目前能够做的事,就是活下去,然后他再度迈开了步伐,然后前往各地,接触各式各样的人,渐渐疗伤止痛。那些故事很感人,也富有文学性。”
“啊!”正在做笔记的中冈抬起头,“真的吗?”
根岸露出为难的表情。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书甚么时候会出版?”
“没错,因为我目前调查的事件需要了解甘粕才生先生的状况,所以在向认识甘粕先生的人四处打听。听说贵出版社打算出版甘粕先生的书?”
“所以是相隔多年主动联络。甘粕先生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中冈把手上的原子笔指向根岸的胸口说:“你知道甘粕先生的联络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