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装神弄鬼的。”
“你少胡说八道。”
石神看到眼前的号誌变成红灯，遂向右转，朝新大桥走去。迎面而来的风掀起他的外套。他将双手插进口袋，微微弓着身子举步前行。
“你干甚么！”靖子尖声大喊。
“靖子妳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干陪酒那一行吧？美里也大了，对于母亲陪酒，也差不多会开始自卑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妳还是一样这么性急。”
店内没有别的客人，这点让他更加欣欣然。
“免了。既然收入那么好，你另找对象应该也没问题吧。算我求你，请你别再纠缠我们了。”
富樫再次伸出手，想握住她拿杯子的手。“别碰我！”她说着甩开那只手。结果杯中的液体顺势洒出一些，溅到富樫手上。“好烫！”他嚷着缩回手，凝视她的双眼随即露出憎恶之情。
况且，她也不想在住处引起骚动。她是在没有保证人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住进来，只要惹出一丁点不利的谣传都有可能被赶出来。
做这份工作前，靖子在锦系町的酒廊上班，米泽是常去喝酒的客人之一。直到店裏雇用的妈妈桑小代子离职前夕，靖子才知道小代子原来是他的妻子，是当事人亲口说的。
她摇着头打开锁。不过门链依旧挂着。
“您早。”他先打招呼。
从此，富樫就性情大变，不、或许该说露出本性，不是游手好闲饱食终日，就是出去赌博。要是抱怨他两句，他还会动粗打人。酒也愈喝愈多，总是醉得颠三倒四，目露凶光。
负责销售进口车的富樫出手阔绰，不但送她昂贵礼物，还带她上高级餐厅。所以当他开口求婚时，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电影《麻雀变凤凰》中的茱莉亚罗勃兹。靖子的第一段婚姻失败了，对于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女儿的生活正感到疲惫。
米泽笑着点头。
厚重的云层覆盖天空，隅田川倒映着暗沉的天色，看起来也一片乌浊。小船正朝上游前进，石神边望着那副情景边走过新大桥。
女服务生送来可可。靖子立刻伸手去拿杯子，她想赶紧喝完，赶紧离开。
“我是不知道妳怎么想，我只不过是想跟妳复合罢了。这样拜託妳，真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这表示你现在没有工作啰？”
她记得他姓石神。搬来那晚她去打过招呼，就是在那时听说他是高中老师。他体型矮壮，脸也很圆、很大，可是眼睛却细得像条缝。头髮短而稀薄，因此看起来将近五十岁，不过实际上可能比较年轻。似乎不太在意穿着打扮，总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这个冬天，他多半都是穿着咖啡色毛衣。外面罩上大衣，就是他来买便当时的服装。不过他似乎勤于洗衣，小小的阳台常常晾着衣物。目前好像是单身，但是靖子猜他八成没结过婚。
“大概是从哪看着妳吧，比方说窗口。”
整排蓝色塑胶布帐棚到此为止，再往前走一会儿，石神看见有个男人坐在长椅上。原本应该是米色的大衣，变得髒兮兮几近灰色。大衣裏面穿着夹克，夹克底下是白衬衫。石神推测领带大概塞在大衣口袋裏。石神在心中替这名男子取名为“技师”，因为前几天他看过对方正在阅读工业杂誌。“技师”一直保持短髮，鬍子也刮过，所以应该还没放弃重新就业，说不定接下来也要去职业介绍所报到，不过他恐怕找不到工作。他要想找到工作，首先就得抛开面子。石神大约是在十天前第一次看到“技师”，“技师”还没习惯这裏的生活，想和蓝色塑胶帐棚那一头划清界线。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以游民的身分活下去，才会待在这裏。
有个男人正倚着堤防边架设的扶手刷牙。石神常看到他，年龄超过六十，花白的头髮绑在脑后。此人大概已不想工作了，如果打算做粗活，不会磨蹭到这个时间。这种工作通常是在一大清早派工。同时，他大概也不打算去职业介绍所吧。纵使替他介绍了工作，以他那头从不修剪的长髮，根本不能参加面试。当然，以他那把年纪，替他介绍工作的可能性想必也已几近于零了。
靖子感到眼前发黑。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富樫连这间公寓都找到了。想必他之前曾经从“弁天亭”一路跟蹤过她。
“你是绝不会空着手走吧？我知道你想要更多，但我们的手头也很紧。”
“没有啦，其实也没有甚么奇怪的意思。只不过，我们昨天还在说，那个老师，搞不好在暗恋妳。”
“那当然。你到底有甚么事，非要追着我不放。”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缠着我吗！”
“我会去的，所以。拜託你快走。”
“那当然。”
靖子站起来，富樫无言地盯着她。她对那道视线置之不理，把可可的费用往桌上一摆，逕自走向出口。
“好吧，如果妳要这样想，那也无所谓。”
拿着便当，石神走出店，这次终于走向清洲桥。他特地绕远路的原因，就是为了“弁天亭”。
“好了，到底是甚么事？”她睨视着富樫说道。
看来应该是说对了，不过富樫并未回答，逕自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动画节目开始了。
“我想从窗口应该看不见。”
就在这时候。靖子背后传来声音。当她转头时，只见身穿制服的美里已站在她身边，美里挥起某种东西。
回到公寓，她开始準备晚餐，不过其实也只是把从店裏带回来的剩菜热一热。即便如此靖子还是做得有一搭没一搭。因为可怕的想像不断膨胀，令她不由得失魂落魄。
“您早，今早也很冷呢。”
石神沿着隅田川继续走。清洲桥前，一名老妇正牵着三只狗散步。狗是迷你德国腊肠狗，分别戴着红、蓝、粉红色的项圈。走近后她似乎也注意到石神，露出微笑，微微欠身行礼，他也回以一礼。
“跟继女打个招呼应该不会怎样吧。”
“不要！你走！”
“欢迎光临，您早。”柜台后面，传来石神听惯的、却总是能为他带来新鲜气氛的声音。戴着白帽的花冈靖子笑靥如花。
“是你……你怎会来这裏？”
美里变得很怕这个继父，不肯在家跟他独处，甚至宁愿跑去靖子上班的酒廊待着。
她在八年前和富樫慎二结婚。当时，靖子在赤坂当酒女，他是来捧场的客人之一。
“事到如今你还找我干嘛？”靖子尖声说，不过声音压得很低。她不想让待在后面的米泽夫妻发现。
“那妳就让我进去。”
“知道了，妳一定要来喔。如果妳不来──”
“干嘛，妳这是甚么意思？”富樫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盒七星，用抛弃式打火机点燃香菸后环顾四周，似乎这才发现没有菸灰缸。他伸长身体，从不可燃垃圾袋中找出一个空罐，把菸灰撢在裏面。
“知道了，真无情。”男人又环顾店内一次才离开。临走时，还用力甩上玻璃门。
刚结婚时很幸福。富樫的收入很稳定，所以靖子不用再去陪酒。他也很疼爱美里，美里似乎也努力把他当父亲看待。
“妳也犯不着这么惊讶吧。只要我想，要查出前妻的下落还不是甚么难事。”男人将双手插进深蓝色外套的口袋，环视店内，彷彿在物色甚么。
上午七点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样离开公寓。虽已进入三月，风还是相当冷，他把下巴埋在围巾裏迈步走出。走上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脚踏车停车场。那裏放着几辆车，但是没有他在意的绿色脚踏车。
“我可要提醒妳，妳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该死心的是妳。”富樫低声笑了，然后弯下腰穿鞋。
“我知道。”富樫露出夸耀胜利的表情。
“别来这裏。前面的马路往右一直走，有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边上有间家庭速食餐厅，你六点半去那裏。”
“我也是很忙的，有事就快说。”
但问题并未就此解决。离婚后富樫仍不时出现在靖子母女面前。每次的说辞都一样：他保证今后会洗心革面努力工作，拜託靖子跟他复合。靖子如果躲着他，他就接近美里，还曾在学校外面守候。
“不关你的事”
遇见对方时当然会打招呼，两人也曾就公寓的管理问题讨论过，但靖子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直到最近，才知道他是数学老师。因为看到他门口有一堆旧的数学参考书，用绳子捆好放着。
“我不是跟妳说我找到工作了吗？下个月开始上班。虽然是新公司，等上了轨道，就可以让妳们母女过好日子了。”
“甚么那边？”她有不好的预感。
当然这也许只是我鸡婆啦──小代子又补上这么一句。
“我才不稀罕这种东西。”
纵使听说那个老师对自己有意思，她也毫无所感。因为对靖子来说，这件事情就像公寓墙上的裂痕，即便知道它的存在，也没有特别意识过，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没必要去注意。
“要钱的话，我一毛也不会给。”
“我会去工作的，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我会走啦──至少今天会。”
“美里，好久不见，妳好像又长大了。”富樫悠哉地说道。
门铃突然响起。靖子讶异地走向玄关，美里应该带了钥匙。
她不能给米泽夫妻添麻烦，也不能让美里发觉。无论如何都得靠自己的力量让那个男人不再出现──靖子睨视着墙上的时钟下定决心。
但悲剧骤然降临。富樫长年挪用公款东窗事发，遭到公司开除。而公司之所以没控告他，是因为那些上司害怕上面追究管理责任，遂巧妙地掩饰事态。说穿了很简单，富樫在赤坂挥霍的，全是他污来的钱。
“你绝对不能再来。”
出了餐厅后，她跨上停在旁边的脚踏车，立刻踩得飞快。她怕万一再耗下去让富樫追上来就麻烦了。她沿着清洲桥路直走，过了清洲桥就左转。
靖子歎了一口气，总之她现在只想把这个男人赶走。
店裏一如往常在近午时分再次开始忙碌，正午过后到达巅峰。过了午后一点才告一段落，这也是一如往常的模式。
“这又不关她的事。”
她自认该说的都已说了，但显然丝毫无法让富樫死心，想必他很快又会在店裏出现。他会缠着靖子，直到最后惹出问题给店裏带来困扰，也或许会在美里的国中出现。那个男人在等靖子投降，他早已算準靖子迟早会投降给钱。
“靖子。”富樫伸出手，好像想碰她放在桌上的手。靖子察觉到这点，连忙缩回手，他的嘴角一撇。“妳好像心情不好。”
“来啦，他不是每天都来吗？”
富樫把万圆大钞往外套口袋胡乱一塞，将菸蒂扔进空罐中，从暖桌抽身站起。但他没走向玄关，却走近后面房间，然后突然拉开纸门。美里的惊叫声响起。
“如果妳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裏等。美里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如果不能跟妳谈，那我就跟她谈。”
看靖子不回答，富樫开始敲门。“喂！”
靖子手撑着额头，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甚至想吐。绝望感在她的心头缓缓瀰漫。
到了约定时间，靖子前往家庭餐厅。富樫正坐在窗边的位子吸菸，桌上放着咖啡杯。靖子一边坐下，一边向女服务生点了一杯可可。其他的饮料可以免费续杯，但她不打算久留。
就在靖子替收银机换收据纸时，玻璃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她边出声招呼“欢迎光临”边朝客人看去。霎时，如遭冻结。她瞪大了眼，再也发不出声音。
靖子恨恨地咬唇。虽然不甘心，但富樫说的没错。之前她也曾找警察来过，但他们从来没有帮过她。
“对呀，昨天妳不是休假吗？结果那个老师也没来耶。他天天都来，只有妳不在的时候不来，妳不觉得奇怪吗？”
他倏然咧嘴一笑，“哎，别这么性急嘛。”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
“弁天亭”包括靖子在内共有四名员工。掌厨的是身为老闆的米泽，和他的妻子小代子。打工的金子负责外送便当，店内的贩卖工作几乎全交给靖子一个人。
“没那么严重吧，那我走啰。美里，改天见。”富樫对着房间裏面说道。靖子看不见美里在做甚么。
“既然老婆不肯听我说，那我当然只好去见女儿。她的国中就在这附近吧？”男人说出靖子最害怕听到的话。
靖子换了酒廊，也搬了家，儘管觉得美里很可怜还是替她办了转学。自从她到锦系町的酒廊上班后，富樫就此销声匿迹。后来他们又再次搬家，在“弁天亭”工作了快一年。她以为再也不会跟那个瘟神牵扯不清了。
“妳气色不错嘛。”男人对她一笑，但那双眼睛却晦暗污浊。
“啊──？可是我出门时从来没遇到过他。”
石神毫不在意地继续走过蓝色小屋前，那些小屋的大小顶多只及背部，有些甚至高仅及腰。与其说是小屋，称为箱子可能更贴切。不过如果只是用来睡觉，也许这样就已足够。小屋或箱子附近，不约而同地挂着晒衣架，显示出这是个生活空间。
“妳现在还是独身吧？”富樫讨好地抬眼看她。
“妳这是干嘛？妳不是说绝不给钱吗？”
“虽然又小又旧，不过房子还不错嘛。”富樫大摇大摆地把腿伸进放在六帖和室中央的暖桌底下。“搞甚么，怎么没开电热器。”说着就自己打开电源。
要去石神的上班地点，这样一直往南走是最短的路线。只要走个几百公尺，就会走到清澄庭园这个公园。公园前的私立高中就是他上班之处，换言之他是个教师，教数学。
面向马路，有个店面挂着“弁天亭”的招牌，是间小小的便当店。石神打开玻璃门。
美里瞥了靖子一眼，脱下运动鞋，默默进屋，直接走到后面房间，把纸门啪地用力关上。
看到他不惜下跪的模样，明知是演戏，不免心生同情。也许是因为好歹做过夫妻，多少还留有一点情份，靖子忍不住给了他一点钱。这是最大的错误，食髓知味的富樫，从此出现得更频繁。虽然每次都卑躬屈膝，但脸皮似乎也愈来愈厚。
靖子这么一回答，小代子和老公对看一眼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那，我六点再过来就行了吧？”
“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女儿了，跟你毫无瓜葛。”
“没事的话就出去。”
“啊──？”靖子连茶杯也没放下，惊讶地向后一倒。
“哪裏不同？那我问你，你现在有正当工作吗？”
“我知道你在打甚么主意。”靖子站着俯视富樫，“说来说去，你就是要钱，对吧？”
往南大约走个二十公尺，就来到大马路，是新大桥路。往左，也就是往东走的话就是朝江户川区的路线，往西走则会到日本桥。日本桥前是隅田川，架在河上的桥就是新大桥。
一把门打开十公分的缝隙，对面立刻露出富樫那张脸。他嘻嘻一笑，牙齿很黄。
石神看过她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袋子裏装的似乎是三明治，大概是早餐，因此石神猜她一定是独居。住处离这儿应该不远，因为他曾看过她穿拖鞋，穿拖鞋无法开车。一定是丧偶后，在这附近的公寓和三只狗相依为命。而且住处想必相当宽敞，才能一口气养三只。同时也因为有这三只狗，无法搬到别处更小的房子。房屋贷款或许已缴清了，但管理费仍是不小的开销，所以她不得不节俭。这个冬天，她终究还是没上美容院，也没染髮。
“靖子，我真的需要妳。”
结果她只考虑了一天就做出结论。酒廊也没挽留她，只跟她说了一声太好了。她这才发现原来周遭也在暗自担心人老珠黄的酒女该何去何从。
但愿他别来约我就好，靖子想，不过她随即独自苦笑。因为她想到那个看起来就正经八百的人如果真的提出邀约，不晓得会用甚么表情开口。
靖子露出苦笑，将杯裏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她回想起那个被当成话题讨论的高中老师。
“妳真无情。”
“好，招牌一份。谢谢您每次惠顾。”
“你算哪门子认真？”
“这怎么会是胡说，再过个三年她就能赚钱了，到时候每一家都会很乐意雇用她。”
过了早上的通勤时间“弁天亭”就闲下来了，不过这只是表示暂时没有客人上门。实际上，店后面正要开始準备午餐。有几家公司跟店裏签约，必须在十二点之前把便当送到。没客人上门时，靖子也得去厨房帮忙。
“呃，招牌便当……”
“妳报呀，随便妳。我来见前妻有哪点犯法？我相信警察也会站在我这边。人家八成会说：太太，让前夫进去坐一下又有甚么关係。”
美里是靖子的独生女。没有父亲，她和丈夫早在五年前就离婚了。用不着小代子说，靖子也想过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美里的事当然不用说，考虑到自己的年龄，酒廊还肯雇用她多久也是个问题。
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对方的回答：“是我。”
去年春天，趁着美里升上国中，他们搬到现在这栋公寓，因为之前的住处距离“弁天亭”太远了。和过去不同，现在一大早就得开始工作。她总是六点起牀，六点半骑着脚踏车离开公寓，那是辆绿色的脚踏车。
“我是说，你只是想跟我要钱。说穿了就是这样吧？”
“这个应该不重要吧。”
靖子向富樫提出离婚，但他充耳不闻。如果她锲而不捨地再三要求，他就会再次动粗。她在苦恼多日后，找了一个客人介绍的律师商量。在那位律师的奔走下，富樫终于勉强在离婚协议书上盖了章。看来他似乎也明白，如果打起官司自己不仅毫无胜算，恐怕还得付出一笔赡养费。
“那个高中老师，今天早上也来了吗？”休息时小代子问起。
因此靖子不得不再次上班，但她赚来的钱，都被富樫抢走了。她学会把钱藏起来后，他甚至在发薪日抢先一步去她店裏，擅自领走她的薪水。
“那妳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反正我找谁都无所谓。”
“听我说几句话又不会怎样，总之妳先让我进去”
“妳也用不着这么说话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认真的。”
正当靖子这么放话之际，门猛然一开，穿着制服的美里进来了。她察觉家裏来了客人，顿时愣在原地。接着发现客人的身分，遂浮现混杂着畏惧与失望的表情，羽毛球拍也从手中颓然掉落。
靖子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出声。美里已朝富樫的后脑打了下去。钝重的声音响起，富樫当场倒下。
靖子望向门口，真希望这时来个客人，可惜看不出有谁会进来。
“听她说，好像一直是这样。每逢靖子休假时，那个老师就没来买便当。她说之前就这么怀疑了，直到昨天才确定。”
“从清早做到傍晚六点啊，老闆也太会压榨人了吧。”
“噢？是吗？”
“所以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别开玩笑了！快走！”
“不行，你不能去找那孩子。”
“你……”
“你开甚么玩笑。我正在上班，这你看了也知道吧？”靖子这么回答后立刻后悔了。因为对方一定会解释成：只要不在上班时间就可以跟他谈。
“我六点下班。”
富樫终于走向玄关，“她将来肯定会是个美女，真令人期待。”
“我看无所谓吧。如果他真的对妳有意思，迟早会有所表示。总之站在我们的立场，靖子等于是帮我们拉到固定客人，高兴都来不及。不愧是在锦系町打滚过的人。”最后米泽这么做出结论。
富樫慢条斯理地开口。
“一个女人家要把女儿拉拔长大可不容易喔。今后花的钱会愈来愈多，就算在那种便当店工作，将来也毫无保障。所以，妳能不能从新考虑？我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石神在清洲桥前走上台阶。要去高中，必须在这裏过桥，不过他却朝反方向走去。
“那你马上就得走喔。”
“弁天亭”开张后，靖子也不时去探望，店裏似乎经营得很顺利。就在开店整整一年后，夫妻俩向她提议，问她能不能去店裏帮忙。因为光靠夫妻俩打点一切，无论就体力和客观环境上来说都太过勉强。
男人舔舔嘴唇。“妳几点下班？”
卸下门链后，她重新开门，富樫一边仔细打量室内一边脱鞋。室内格局是二房一厅。一进去就是六帖大的和室，右边有个小厨房，后面是四帖半的和室，房间对面是阳台。
“既然妳对我这么无情那也没办法。那，我只好去那边试试喽。”男人搓着后颈。
“收下这个就请回吧。”她把钱往暖桌一放。
“偏偏啊，好像不是巧合喔……对吧？”小代子寻求老公的声援。
“来了。”靖子从门内问：“哪位？”
靖子吐出一口气，走向厨房。钱包放在流理台旁边的抽屉，她从裏面抽出两张万圆大钞。
“你回去！你跑来这种地方做甚么？”
“所以才更可疑呀，那个老师就住在妳隔壁吧？我想他可能是看到妳有没有出门，才确定妳有没有休假。”
“小心我报警喔。”
付钱的时候他总算试着挤出一句“天气真冷”，但他含糊吞吐的咕哝声，被随后进来的客人拉开玻璃门的声音盖过去了。靖子的注意力似乎也已转移到那边。
“我根本不想跟你谈。拜託你快出去，永远不要再来”
“那一定只是巧合啦。”
“你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话吗？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复合。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听懂了吗？”
有个男人正在蜗居的帐篷旁压扁大量空罐。石神之前就已看过多次这幅光景了，所以私下替他取了个绰号叫“罐男”。“罐男”看起来年约五十上下，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连脚踏车都有。想必让他在搜集罐头时发挥了机动性。他的帐棚位于集团最尾端，而且比较隐蔽的位置，应该是这当中的头等席。因此石神猜测“罐男”在这一群人中八成是老鸟。
“真拿妳没办法。那，我就回去好了。不过我可要声明，我说过我不要钱喔。是妳硬要塞给我的。”
“我不是说过我毫无意愿吗？就连你自己，应该也不相信我会答应吧。你只不过是藉着这个理由来纠缠我。”
经过老妇人身旁时，她出声说：“慢走。路上小心。”他大大点头说声好。
富樫凝视着两万圆，然后望着靖子。
美里也差不多该到家了。加入羽毛球社的她，练习结束后，总会和其他社员七嘴八舌地聊上一阵子才踏上归途。所以回到家时，通常都已过了七点。
“妳别这样横眉竖眼嘛。我们好久不见了，就算用装的也该装出个笑脸。是吧？”男人依旧挂着讨厌的笑容。
“酒家的妈妈桑居然变成了便当店老闆娘。人哪，还真是说不準。”客人们这么议论着。不过据小代子表示，开便当店是他们夫妻多年的梦想，她就是为了实现梦想才去酒家上班云云。
“当然是有事才会来。我有要紧事跟妳谈，妳能不能抽个空？”
“可是我除了店裏公休日之外，休假的时间都很分散，也没有固定在星期几。”
一过了桥，他走下桥旁阶梯。钻过桥下，开始沿着隅田川走。河岸两边都设有步道。不过要是，全家出游或情侣散步，多半是从前面的清洲桥开始，即便是假日也很少有人走到新大桥附近。只要一来到此处立刻会明白原因何在，因为放眼望去，是一整排游民用蓝色塑胶布覆盖的住处。正上方就是高速公路，所以此地用来遮风避雨或许最理想不过。最好的证据，就是河对岸连一间蓝色小屋都没有，当然，这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对他们来说群居会比较方便吧。
“就是啊。”他皱起眉头。
“这是最后一次。”
她用开朗的声音说着，但石神不知道她脸上是甚么表情。因为他不敢正视她，一逕低头瞧着皮夹裏面。虽然他也想过既然有缘住在隔壁，除了买便当应该聊点别的，但实在想不出任何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