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啊。”汤川说完点点头，突然表情一变。他看着室内一点，紧咬着嘴唇。
正当他打算将收据放在洗脸台上时，突然被收据上印的咖啡店地址吸引，于是停止了动作。
草薙将照片与实际的场景做比对，移动着脚步。看样子藤川是隔着道路从对面的建筑物内拍摄的。
汤川直盯着他。
“认识他的人对他的印象是不起眼、不擅长与人交际。”
“很抱歉是我这个无聊的对象啊。你在做甚么？”
汤川微微一笑，从窗户望向天空。
“车子的事？”
“你有甚么头绪？”
“或许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理由吧。”草薙从上衣拿出一张照片让给汤川看，“我们在藤川房裏发现了这个。”
到达第五研究室门口时，汤川说：“你在这裏等一下。”然后门也不敲地逕自开门进去。
“他有说了些甚么吗？”
“不，等下再说。那藤川之后怎么办？”
“他现在好像很忙，那我等一下再来。”
从现场鉴定的结果来看，可以确定藤川与犯人认识。室内没有打斗的痕迹，藤川是从背后遭到殴打的，大部份的调查人员都认为他疏于警戒。凶器是掉落在现场的四公斤重铁製哑铃，已经确认是藤川的所有物。因此，可以推测犯人是一时冲动下手的。
“上个月中，藤川似乎去拜访了贵研究室，请问那时候他说了些甚么呢？”草薙问。
长江抬起脸，想看清男人的眼睛。不过因为太阳眼镜镜片颜色太深，他看不到，因此也无法掌握男人的表情。
然而这几天真是门可罗雀，游客到海边弄潮的季节已经结束了，理所当然地无人上门。儘管如此，店主却抱怨着：“就算是换季，今年还是比往年早了十天。”以长江的经验来看事实上也是如此。若是往年，即使是目前的时期，和马路反方向的海滩仍可看到三三两两的游客。而今年的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甚么？这样啊。很近吗？”
“只把公式列出来解答问题，可不是科学。这种时候才正是运用智慧思考的大好机会啊。”汤川起身，捲起袖子，“好了，你要不要来杯即溶咖啡？”
“这话似乎也有挖苦他『特别买的新车可千万不要淋到雨』的意思在。”
“真奇怪。”出声的是汤川，“他上个月底应该来过的。”
汤川两手在胸前交叉，站在窗户前面。因为逆光，很难看清他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明一下吧。”
“没有。”汤川摇头道，“那他对杀害藤川的事情怎么说？”
“对，那两个人。梅里律子和木岛教授。”说出后，草薙抓了抓头。
从藤川房间裏找到的收据，草薙查出了那间咖啡店的正确地址，果然如他所料，就在湘南海岸的旁边。
他潜入木岛家的停车场偷出的只是着色过后的黏土。
“那是……”
“从停车场的照片，我一直在想藤川到底为了甚么盯上横森老师的车子。但事情并非如此，他是想藉由问学生横森老师的车是哪一部，来确认两辆新车中哪部是木岛老师的车。如果直接问木岛老师的车是哪一部，之后发生爆炸的时候，一定会被揪出来。”
“我们在藤川的房裏找到的，你看日期是八月三十日没错吧。”
“难道不是吗？”长江粗鲁地回答。又要讲那件事了吗？他心想。
“他可是我们理工学院的大老喔。”汤川似乎是在说木岛教授，“也有人说他是量子力学的大老，现在是能源工学系的系主任。只要是稍微有点上进心的学生，都会想接受他的指导。”
“那我只好再跑一趟了。”草薙对汤川使了个眼色，于是汤川站起身来。
汤川微笑地走近车子，在他的注视下，BMW停好了。
“他是很老实、认真的学生，我不认为他会遭人怨恨。此外，我想没人会因为杀了他而得到好处。”
“听到了吗？做教授真是赚钱。”汤川大大地摊开手。
“在海上滑行吗……嗯。”男人用手指将太阳眼镜的中央往上推，“那和火花四散的状况不一样吧？”
“之所以改名是因为这个系给人的印象变坏了。随着改名，研究内容似乎也跟着稍微转换了方向。不过当中也留下了以前的研究主题，松田所做的研究就是其中一种。所谓使用液态钠的热交换技术，讲得极端点只有一个用途。你知道是甚么吗？”
松田附加说明，当天藤川并没有具体地谈到希望老师帮忙他再找工作，在那之后也没有任何联络。
梅里将照片拿在手裏，随即摇头。
“原来如此。”草薙理解了汤川想说的事，“或许被安装了炸弹也不一定。”
“湘南海岸的爆炸事件吗？”草薙看着报导问道。
“这样啊。不过你特别到被害者的母校，想必有其理由吧。”说完，汤川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这是他开始关心事件时的习惯。
藤川雄一的房裏有两个书架，都是铁製的。大约和草薙同高，其中满满地排列着专门用书与教科书。草薙原本以为都是大学时代用的书，没想到居然也有高中的参考书和教科书，让他吃了一惊，甚至连大学联考的模拟试题集都有。从藤川将这些书整理得这么乾净整齐看来，他可能是想留下自己念书的历史，才刻意没丢掉吧。
汤川望向窗外。
“你知道这个案子吗？”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海浪带到离岸边很远的地方，周围也没甚么人。律子移动双脚，改变方向。
“喔……”
她很想去学冲浪或潜水，不过只要想到生孩子的事，不得不忍耐下来。没办法，她告诉自己。目前的生活很幸福，如果打算生孩子，总是得牺牲掉一两样兴趣。
她身边躺着一个男人，同样也戴着太阳眼镜，仰躺着，全身似乎涂满了防晒油，油亮亮地，浮出肋骨形状的胸口，稍微泛红。
不久，尚彦的眼睛捕捉到漂浮在海面上的某种物体，似乎是粉红色的塑胶袋。
汤川缓缓地摇头。
“我知道了，教授的办公室在哪裏？”
“请问你最近见过藤川吗？”草薙问松田。
“他是突然辞职的，事前都没和我商量，拿着不知道甚么时候準备的公司制式辞呈来找我，只说了『课长，请你盖章。』”圆脸的课长有点不满地噘起了嘴。“理由吗？本人是说，他似乎觉得自己不适合目前的工作。开甚么玩笑嘛，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他的工作是设计，设计大楼等建筑物的空调设备。今年四月公司开始大幅度进行内部调动，因此被调到了设计部。他之前的部门吗？生产设备的开发，不过基本上工作内容应该没甚么改变。总之是他太任性了，所以我也火大了，就对他说『若是真那么想辞职就随便你。』”
“甚么事？你一定又想让我这个理工白癡出丑吧。”
“没想到汤川有当刑警的朋友。”松田看着草薙的名片笑着说道，他是个说话没有抑扬顿挫的男人。他见到草薙拿出手帕，露出微笑：“对不起，这裏很热吧。我正在做实验。”
“为甚么？”
“根本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净问我一些天气的事，说甚么当地我并不熟悉，下雨天还是不要开车比较好。简直就是把我当成糟老头，太鸡婆了。”
“我不清楚，毕竟东京跟神奈川的关係恶劣啊。”草薙苦笑着。这是警方彼此间的矛盾。“据我所知，那边也是百思不解。最重要就是现场似乎没有爆炸物的痕迹。”
“被发现的死者，名字是藤川雄一。你没听你太太说过吗？”
加藤挂掉电话，皱着眉头找寻坂上公寓的钥匙。那个藤川雄一也是单身，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出过任何问题。他和藤川只有签约时见过，印象中是一个沉默、安静的青年。
“我正在和学生进行知性的挑战，替那个事件找出合理的说明。”
“他问我哪一台是横森教授的车。我告诉他是灰色的宾士。”
汤川这么一说，草薙便往后退了几步。
草薙以为两人会坐电梯，没想到两人二话不说，开始爬起楼梯了。木岛的脚步和他看似六十岁的外表完全相反，非常健朗。
“松田本来是物理系毕业的，和我同届。”走在往第五研究室的走廊时，汤川说道。
“你看到不可思议的事吗？”
“喔，真有趣。老师也对这件新闻有兴趣吗？”草薙将报纸递给松田，上面刊登着那件发生在湘南的爆炸案。
“我想藤川应该是偷偷带着动了手脚的钠，接近梅里律子，他可能是一直潜在她身边。不过因为她一直趴在海滩垫上，所以可能是用某种方法将它黏在上面吧。”
“咦？喂！怎么了？”草薙也追出去。
房间是一房一厅，一走进玄关，左边是流理台。裏面是五张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但是分隔房间和餐厅的拉门紧紧关着，无法看到房裏的状况。
听到他这么问，老教授回望他的脸，微笑的说：
“这张照片该不会就是那时候拍的吧？”
“没有打扰到你们吗？”
事情发生前，他正好稍坐起身，搜寻着浮在海面上的妻子蹤影。他立刻就发现律子的身影，粉红色的海滩气垫非常好认。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摊在气垫上，在海浪间载浮载沉。
“该不会……”他这样喃喃自语后，转身冲出了房间。
“就是为了从燃烧钸的核反应炉中取出热能所使用的技术。你还记得几年前曾发生过核反应炉钠外洩的意外吗？”
“松田说当他听到湘南的事件，从被害者姓名和爆炸状况，马上就察觉到犯人一定是藤川。当时调查了实验室之后，也发现钠的数量减少了。”
“神奈川县警怎么看这件事呢？”
“可能是认为抵抗也没用了吧。”
正当松田闯入木岛文夫位在成城住处的停车场，正要逃走时，被埋伏守候的警察逮捕了。
“目前还无法断定，不过我想应该没错。”
“颜色呢？”
可能是身为科学研究者的良心才让他这样说的吧。
男人大约三十岁前后，高个子，戴着太阳眼镜，穿着亚曼尼的开襟衬衫。看他几乎没有被晒黑的脸，就知道大概不常来海边。
“甚么事？”
“如果是教授推荐的那就没话说了，但是重要的还是本人的想法吧？”
“看来似乎积怨很深啊。”
周围的人们不知道在喊叫些甚么，但全都传不进尚彦的耳裏。
“只有这样吗？”
“喔，这样吗？”草薙觉得旧名字还比较容易懂。
“警方认为这是犯罪事件吗？”汤川问。
两秒钟之后，加藤慌张地大大后退，一屁股跌坐在餐厅的中央。
“甚么理由？”
和梅里尚彦见过面的隔天，草薙再度前往帝都大学理工学院。他虽然是这所大学社会学部的毕业生，如今却觉得自己更熟悉这栋领域完全不同的校舍。
“好夸张。”草薙一边取出手帕一边说。
“他无计可施，结果无法上到那门重要的课，也无法进去一直希望进去的木岛教授的研究室。最后没办法只好进了横森教授的研究室。”
藤川的房间是二○三号室，门上的信箱塞着两三天份的报纸。这么说来，也或许是去旅行或是出差了，那么应该是忘记关冷气了。
“很有可能，不过也可能相反。”
“很抱歉没能帮上忙。”松田向草薙道歉。
“大概吧。不过我还是有很多事想不通，希望你能跟我解释。”
“这个叫藤川的男人是帝都大学的毕业生，他在两年前毕业。”
“所以只能做不想做的研究，进去不想去的公司，做不想做的工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两个人的错，是吗？”
“不是的。”草薙挥手否认。
“他们认为可能是恐怖份子放置炸弹吗？”
走到建筑物前面，他望向一旁的停车场，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汤川学的身影，汤川在一辆宾士旁边又蹲又站。
“这样吗？”草薙再度将照片收好，“请问横森教授今天在吗？”
草薙递出方才的照片，松田看了照片之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藤川……我没听过。”
草薙想，果然如此。
“在那之后有没有进展？”
“再问你一件事，”草薙对着物理学者的侧面说道，“你从甚么时候开始觉得松田可疑的？”
进来的是木岛教授，草薙不自觉地站起来。
“我已经和藤川学生时代的朋友联络过了，他没有参加任何社团。”
藤川以瞬间接着剂将钠黏在BMW的车体内侧，之后被汤川掉包，设下了让松田前来回收的陷阱。
“我记得第五研究室的主要研究题目是热交换系统。松田应该是专攻热力学的。”
“你要跟木岛老师和横森老师打对台吗？”
“原来如此。”汤川点头。
“别的事件？”梅里皱起眉头。
“所以我们才在讨论啊。”副教授笑咪咪地看着学生们。
“警察问我会不会是错觉……”
“我为甚么要认识杀人事件的被害人？他是名人吗？”
“松田说藤川来向他抱怨。藤川说，从学生时代进横森教授的研究室，之后担任松田的研究助理，到进入仁科工学技术，全都不是他心中所愿。尤其是在仁科做他完全没兴趣的工作这件事，似乎是长久以来积累的不满的导火线。”
“我没有特定的根据，不过既然你告诉我那件事，我就来看一下。”
木岛和汤川说了一些事务性的话之后，正要离开房间时，草薙叫住了他。
“真了不起。”
藤川雄一在大学时代应该是能源工学系第五研究室的学生。听到草薙这么一说，汤川便说他和那边姓松田的助理教授很熟。
草薙出示警察手册。
“喔，就是这辆啊。”草薙看着灰色的车身点头，“的确是新车哪，闪闪发亮。”
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得不得了──律子躺在海滩气垫上，闭上双眼，彷彿就像躺在巨大的水牀上。濡湿寒冷的肌肤也立刻暖和了起来。
“嗯，”长江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记得是黄色……”
“是这样吗？”
五
大约一分钟过后，门再度打开，汤川露出脸说：“我已经跟他讲好了，他愿意接受你的访问。”
不久，他歎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草薙道过谢之后，走进室内。
汤川出了建筑物后，跑向停车场，直冲到刚才木岛停着BMW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被杀的吗？”
“请问……”草薙插嘴问，“横森老师是？”
“基本上应该可能以杀人案进行调查吧。毕竟那样的状况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吧？”
“是啊。”
“没关係，上课已经结束了，我们正在闲聊。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咦？是吗？”汤川摸着自己的脸颊，“不可能，是光线的关係吧。”
草薙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回答：“我们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
“有甚么急事吗？”
“我要去游泳，你呢？”
尚彦抽着菸，吐出烟雾。就在那一瞬间……
他想着“该不会……”，然后拉开了拉门。
“是，我已经问过了。”
“就算不晚，也绝对不是企业徵才。”草薙斩钉截铁地说。
“即使如此，犯人还是把冷气开着不管，大概是多少想防止腐败的尸臭漏出去吧。不过最近的高温，完全超出犯人的意料之外。”
草薙原本想问是甚么实验，不过还是算了，反正听了也不懂。
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妻子的身影随着爆炸声变成了火柱。
他问对方，“汤川在吗？”学生可能觉得有个可疑的男子直接叫副教授的名字很不可思议，一脸意外地应着“嗯……”，点了点头。
“老师，你在做甚么？”一名年轻人一边问一边走近汤川，他留着长髮，头髮扎在脑后。“车子被人恶作剧了吗？”
“是这个人吗？”草薙问。
结束了询问后，草薙两人再次回到藤川的房间，想找找看有没有他辞职的线索及辞掉工作之后的预定计划。
“是啊。”长江将钥匙圈放入袋内，和零钱一起递给男人。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想起松田还是助理教授身分。
“关于那个事件，警视厅也收集了一些情报。说不定和哪裏的恐怖组织有关。”
面对草薙的询问，松田露出极力思索的表情，最后还是摇摇头。
“稍微走开一点。”
“甚么意思？”
“那天在前往海滩的途中，律子跟我说了好几次，后面一直有车跟着我们。”
加藤脱掉鞋子，走进室内。他不清楚究竟为甚么自己感觉很不舒服。
“也就是说，之后藤川没有再来拜访过了？”
梅里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在即将爆炸之前，有一个男人靠近律子，一个年轻的男人。”
一开始，爆炸声令海水浴场中的所有人呆立当场，游客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茫然地望着火柱。
“从听到你说藤川可能和湘南的案件有关的时候吧，在那之前我已经察觉到犯人可能是利用钠作案。”
“甚么？”
“我之后再说明，总之现在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他上个月来过这裏。”
接下来，草薙两人去见帝都大学的横森教授。他因为参加研讨会的关係到了一家新宿的饭店，他们三人便在饭店的酒吧见面。
“对，”长江点头，“你不相信也没关係啦。”
他叼着一根Caster mild，用Zippo打火机点燃，刚才喝光的可乐空罐就拿来当烟灰缸。
“喂！”草薙出声叫他。
“那和律子的事有甚么关係？是同一个兇手吗？”
“接触水之后，因为有碳酸钠包住，水和钠不会起反应。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碳酸钠会逐渐溶化，那么只要裏面的钠直接接触到水──”
没错，是爆炸事件发生的那一天。
“怎么说？”
果然如加藤所料，住在一楼的主妇气沖沖地打来向加藤抱怨楼上阳台滴水，洗好的牀单都白洗了。
当他翻动体育报纸的页面时，突然有人站在他面前，在收银台上放了甚么东西。一看，原来是一个小钥匙圈，店内的商品。
“我没见过，他是甚么人？”
“问得好。其实如果要利用钠引发爆炸，只要动个手脚，就能得到计时器的效果，而且同样不会留下痕迹。”
“你是说藤川可能是那件爆炸案的犯人那件事啊。”
“是啊。那也不是甚么难了解的事，这种事到处都有。”
就在那一瞬间，他想起那是律子用的海滩气垫的颜色。
“威力惊人吧。只是一点点的份量反应就这么激烈。”
“我们到去年结婚为止，交往了六年，我比谁都清楚律子的事。可是我从来没听她提过藤川这个名字。我不认识这个男人。”说完后，梅里将照片放到草薙面前。
“四楼的东边，你要小心千万不能让人看见你带教授来这裏。”
“不，没关係……”
“嗯，住在上面的是藤川先生吧，他不在吗？”
学生看着照片，轻轻地点了头。
草薙一进去，便听到汤川学微带鼻音的声音。
隔天下午，草薙又去拜访帝都大学。
“松田招供是他杀了藤川。”草薙看着汤川的倦容说道，看来他心情不太好。“本来以为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但他在木岛教授家被逮捕时似乎已经觉悟了。”
“如果压缩钢瓶沉没了，那么必须思考的是它为甚么破裂、内容物又是甚么。如果是某处破损而导致腐蚀，那么要想一想气体为甚么不先漏出来？此外，气体燃烧的原因又是甚么？”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假。我问过你的公司之后，他们说你今天在家。”
女人皱起眉头对男人说了些甚么，可能是说一直待在这裏，皮肤会受伤的。男人还是躺着，笑着答了几句。大概是“妳说想来海边，我才带妳来的啊。”
“请问，你认为学校中藤川还可能去哪些地方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草薙慌张地摇手。“不能说是接触，请让我订正为或许有某种关连。”
梅里律子并不擅长游泳，但她非常喜欢海。抓着海滩气垫随波逐流的时候，她总能充分感受沉醉在大自然的美好。甚至觉得时间的流逝似乎比平常慢了许多。
“藤川可能也是那些幼稚园小孩之一。”
“嗯，还不是跟以前一样。不过很久没和那些人见面，感觉还不错。”
黄色的火柱彷彿从海中冒出来，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附近的海水在一瞬间变成白色。然后，更小的火柱，从水中弹了出来。
等一下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长江目送着男人的背影想着。如果跟大家说有物理学者从东京来拜访的话，大家一定都会吓一跳的……
不论是哪一种状况，他都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加藤拿出房东专用的钥匙走上楼梯。
“比起那个，松田更在意的是藤川用钠杀人吧。如此一来，舆论会批判钠是危险物品，更不用说还是从大学的研究室偷走的……”
“怎么做？”
“我们目前甚么都还不清楚，但有件事很令人在意。”草薙递出一张照片，是藤川的脸部相片。“你见过这名男性吗？”
“他原本可能也不知道钠到底被用在甚么地方吧？”
“他除了拍照之外，还做了甚么？”
这时，背后响起了喇叭声，回头一看，一辆深蓝色的BMW正要开进停车场。
“我记得是月中，大概是中元节之前。”
草薙已经告诉汤川，藤川雄一曾在那一天去了湘南海岸。
原因非常清楚，就是前些日子发生的爆炸事件。一股火柱突然从海中窜出，正在海上享受日光浴的女性惨遭炸死，而且爆炸原因不明。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有人想到海裏去那就太奇怪了。长江自己在那之后也不再接近海滩，因为甚至传出了那裏埋着地雷的谣言。
“详细的状况请你去问负责我太太案件的人，我不想一直重複相同的话。”
“抱歉。”
“咦？跟你讲话？”
“会不会是被沖到海裏去了？”一名学生说道。
之所以想起这部电影，是因为他完全无法了解状况，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仍旧坐在海滩气垫上，手指夹着已经点着的Caster mild，望向方才妻子漂浮的海面，寻找她的蹤影。
“接下来，松田说的话就有点难懂了。”草薙皱着眉继续说道。
“是吗？我是一直到他告诉我之后，才知道被害者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汤川指着草薙说道。“横森老师也很惊讶吧？”
“现在好像都没停在这裏。”学生看了一眼后说：“木岛老师是BMW，横森老师是宾士喔。”
“喔，这样吗？电视新闻没有讲那么多。哪个系呢？”
“那个绝对不可以靠近水，不然你一辈子都会后悔。”
但是完全找不到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我刚刚在前面的咖啡厅听说，”客人用拇指比了比东边说：“那时候你刚好在附近。”
“我知道了。那么如果在整理你太太的行李或书信时，发现藤川这个名字，可以麻烦你通知我吗？”草薙把照片收到口袋，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
女人抬起上半身，坐在看起来像廉价品的塑胶垫上，脸上戴着镜片颜色很深的太阳眼镜，或许是香奈儿吧。
“的确很深。老实说，我也还不能完全掌握事情的真相。”说完后草薙拿出记事本，不光是藤川对钠动了甚么手脚，他也希望汤川能给他一点关于事件背景的建议。
昨天晚上，他逮捕了松田武久。
汤川一脸莫名其妙。
“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总要以防万一嘛。”
“可是根据你刚刚的实验，不是应该丢到水裏后就立刻爆炸吗？犯人藤川也不会有逃走的时间。”
“最后再请教一件事。关于这次的案件，你有没有任何头绪？不论怎样的小事都可以。”
“当时让藤川大大地碰了个钉子的人是梅里律子。”
这么回答之后，教授又笑了一下，便走出房间。
草薙心想，这世上的怪人还真多。他在看到了大学合格榜单隔天，就在院子裏把所有考试相关书籍都烧光了。
他放下望远镜，以肉眼确认女人的位置。虽然说已经九月了，但週日的湘南海边，仍旧到处都是情侣和全家出游的游客。再加上今年流行蓝色的泳衣，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发现女人的蹤迹。
“我是警察，可以跟你请教一些事吗？”草薙对着对讲机说道。
“能工系吗？那可能上过我的课。不过，很抱歉，我没有印象。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成绩突出的学生。”
“那时候？”
“松田恐怕也是恐慌得不得了。如果在大学的研究主题被排除的话，那么长久以来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了，当然升等也会更慢。”
“这样就可以了吗？”
草薙和汤川并肩在摺叠式的铁椅坐下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笑着说不会有那种事吧，就没在意了。”
“我练柔道……”
“热力学？”
“不过没有结论就是了。”
“因为他是这所帝都大学理工部的毕业生，大概是两年前毕业的吧。”
一看到名片上的头衔，长江有点惊讶。
“嗯，这样就可以了。”男人走出店裏。
“我不去了，妳一个人去就好了。”
“所以藤川好像直接去拜託木岛教授，希望教授让他上课。若是忘记缴交选课单，或是期限过后想变更，只要教授同意就可以。”
“根据松田的说法，钠被偷的时间果然还是八月中藤川回学校的时候。”
此时她趁着浪打上岸的时候脱下拖鞋，光着脚抱着气垫进到海裏。
贴在门上的布告板，显示汤川学目前去向不明，因为不论是上课、实验室、外出、休假，每一栏都是空白的。草薙俊平不经意地往地上一看，发现一块蓝色的磁铁掉在地上。他捡起磁铁后，敲了房门。
汤川和木岛开始往前走，草薙也紧随在后。
这是间研究室兼实验室的房间，散放着草薙完全无法理解的测量器和各种装置。
“啊，我想起来了。那两位最近换了新车嘛，是哪两辆？”汤川环顾着停在场中的车子问道。
“嗯……”汤川看着照片，皱起了眉头，“这是这栋建筑物旁边的停车场嘛。”
草薙点头回答汤川的疑问。
当草薙小便完，正在洗手时，发现脚边掉了张小纸片。他弯下腰捡起纸片，发现原来是咖啡厅的收据时，不禁失望，因为他原本期待会不会是破案的线索。收据上的日期也比事件发生时早了很多。
“毕业生藤川是杀人犯，这样的丑闻是决定性的打击吗？”
“你运动吗？”
这时钟声响了，学生们全部起身，课程似乎结束了。汤川则留在研究室。
“是这裏的停车场嘛，这张照片怎么了？”
“只有两件事我有点在意，我也已经告诉这边的警察了。”
加藤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锁，一瞬间他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开门的是一个头髮染成褐色的年轻人，眉毛修整得非常整齐。三十四岁的草薙心想，最近理工科的学生也开始爱漂亮了啊。
“你忘了吗？我不是拜託你帮我检讨藤川具备的技术，有没有可能造成那样的爆炸吗？”
六
梅里尚彦目击了那一瞬间。
“又要问？”对方的回答很不耐烦，想必神奈川县警已经问过他非常多次了。
“最合适的比喻是，”汤川说，“理工学院的长嶋茂雄。”
“快告诉我吧。”草薙重新朝他的方向坐好。
汤川和草薙在途中与木岛道别，进到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
草薙心想，这么说藤川一直在监视梅里夫妻吗？跟蹤的人也是藤川啰。但是……
“就是不在我才打电话给你啊，你快点处理吧！”主妇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才想问这个呢。”草薙看着照片说道。照片裏是可容纳二十辆车的停车场，当中只停了几部车，看起来一点都不特别。
“那件事不是发生在我们辖区内，我们可是鬆了一大口气。”草薙笑着说完后，将报纸放回垃圾桶。
“你们要去海滩的事，是甚么时候决定的？”
“你们被跟蹤吗？”
当时松田手上拿着装在塑胶袋中的金属块，刚好是手掌大小。被捕时，他对没收金属块的警察说：
“嗯，”汤川歪着头，“为甚么呢？”
草薙点头说完后，梅里打开房门，似乎是要他进去。
“或许他进公司两年就辞职，正是这个原因吧。”
“等到他看了那张停车场照片，才察觉到木岛教授的车被动了手脚。但是那个时候教授因为国际会议去了大阪。所以他一直害怕万一下雨使钠爆炸了，不，该说是氢爆炸吗？总之事情就糟糕了，一直担心着这件事。”
糖果罐马上就起了反应，草薙才想着罐子裏面喷出了火燄时，罐子随即就发出巨大的声响弹跳了起来。裏面的水也喷向四面八方，其中几滴喷到了草薙。
“那么你应该知道吧。”木岛说道，“不论甚么理由，忘记报名的选手就不能出赛。此外，那种选手也不可能胜利。学问也是一种战斗，不可以依赖别人的。”
“第五研究室是在进行甚么研究呢？”草薙问。
草薙和汤川在学生时代是羽毛球社的社员。
藤川没有否认，承认了自己的犯行。而且也向松田承认他不光只要杀梅里律子，还要再杀一人，就是木岛教授。
“律子，妳在哪裏……？”
“我昨天去见了被害者的先生，果然藤川犯案的可能性很高。”
“钠。”汤川说道，“湘南爆炸事件的原因。”
“嗯……”梅里又看了一次照片。
长江秀树听到了客人上门的声音，但并没有从体育报纸中抬起头来。反正他们一定也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店裏又不是卖甚么值钱货，不用担心顺手牵羊的问题。就算真被偷了甚么，也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多只会被店主冷言冷语一番而已。
早知道就不问了，草薙想。
这是和神奈川县警照会后所知道的情报，那一瞬间他的第六感确信，两件案件之间有所关连。
“是啊，他不光曾指导藤川写毕业研究专题，连就业的事都曾帮过忙。”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汤川起身，站到窗边。
汤川将两人介绍给对方认识，瘦削的男人叫松田武久。
“嗯……”汤川看着天花板思考着甚么。
“你要问藤川的事情吧。”松田主动开口，看来是不想浪费时间。
草薙心想，要是真那么热，把白衣脱掉不就好了？不过他决定保持沉默。
“还做了甚么啊……我并没有一直注意他，所以不记得了。不过，他跟我讲过话喔。”
“正是如此。对了，你帮我调查那件事了吗？”
“那一天，”说完之后，草薙吞了一口口水，“就是你太太去世的那一天，他似乎也去了那个海边。”
八
“喔，刚好有一位客人出现了。”
“仁科虽然是小公司，不过并不差。”松田说完后看着汤川，“横森老师好像对他辞掉工作的事有点在意。”
“原来如此。”草薙笑着点头，这的确是简单易懂的说法。“不过还真是受人爱戴，还有人打电话提醒他雨天不要开车。”
“年轻人打来的，真是伤脑筋哪。”口裏虽然这么说，木岛还是显得很愉快。
“我记得是能源工学系。”草薙看着笔记本，答道。
“只有这样，不行吗？”横森明显地不满起来。
“为甚么？”
小个子的教授回答，“我完全没有头绪，甚么都不知道。”
“因此，我想藤川雄一在学的四年间，他和你太太可能有接触过。”
“这样吗？那我多少可以理解藤川会神经衰弱的原因了。”
他走到看得到阳台的地方确认滴水的位置，便立刻知道原因出在哪裏。藤川房间的冷气排水管鬆脱了，以致于水滴到了楼下。根据楼下的主妇表示藤川似乎不在家，但是冷气的室外机却在运转，加藤心想，到底是忘了关了呢？还是因为天气太热，故意把冷气开着去上班？
草薙和汤川对望一眼，然后急忙地掏出另一张照片，藤川雄一的照片。
“不过，有一点不能说是偶然的共通点。”
“不知道。”草薙想回答，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时候，松田和藤川谈了些甚么？”汤川坐在桌缘，盯着空中喃喃说道。
草薙点头，即使他再怎么理工白癡，多少也能理解汤川的说明。不过由于犯人已经死了，所以也无法让真相水落石出了。
“原来如此。”男人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长江的答案。“是黄色啊。”
“我记得是两天前。”
听到草薙这么说，梅里抬起头，眼睛也稍稍往上吊。
“甚么事？”
“老师，为甚么不让藤川上您的课呢？”
虽说是一时冲动，不过犯人事后的处理非常冷静。除了擦拭各处的指纹之外，或许还担心毛髮掉落，连地都扫过一遍。然后为了延迟因尸体腐败而被发现的时间，还打开了冷气。但从结果来看，这却让尸体提早被发现，实在是件讽刺的事。
“这位客人，您是警方的人吗？”长江问，为了那个事件他已经被问了很多次。
女人似乎没有晒太阳的意思，随着遮阳伞的阴影变化不停地调整位置。想来不断涂在手脚上的应该就是防晒乳了。
“不，我是做这个的。”男人递出名片。
“啊，”草薙点头。“这我记得。这么说来，舆论就认为钠有问题了吧。”
“发生了甚么事？”
一个和藤川最熟的同事的说法也差不多。
“对不起，一下子就好。”
“只要把金属钠的表面部份变化成碳酸钠就行了。碳酸是安定的物质，并不危险。它也同样容易溶于水中。”
“是吗？”梅里的表情看来有点严肃。
“真的是热死了。”汤川瘪着嘴，“对知性的劳动者来说，炎热是轻忽不得的大敌。记忆会被高温破坏掉。”
“嗯，那教授怎么说？”
店主说：“今年的生意已经不行了。”长江也有同感。
草薙最后问横森，对于藤川拍了停车场的照片及他在找横森车子的事，有没有甚么想法。
草薙歎口气后，又望向松田。
“谁打电话去的？”
“因为松田是利用液态钠进行热交换的研究，因此同研究室的毕业生藤川要偷出钠不是件难事。”
就在这时──某个东西袭击了她。
“继企业之后，受到『核能发展计划重新检讨』影响的人是研究者。”汤川继续说道，“松田在做的研究也是预算检讨的对象。”
草薙歎了口气站起来，然后进了厕所小便。他看到浴缸上面吊着一条洗衣绳，上面吊着泳裤。他愣愣地想着，藤川游泳吗？
“我想请教一些事，可以耽误一下吗？”
“离三鹰车站徒步七分钟、全新建筑”是坂上公寓的宣传用语。徒步七分钟的确不是骗人，但是任谁看到公寓的外墙已经灰扑扑了，都不免对“全新建筑”这种用词起反感。因为靠近干道，墙壁都被汽车废气薰黑了。
男人简短地说完后，又潜入水中，不知道游往哪裏去了。
“简单的说，就是研究热与物体之间热力性质的学问。从宏观角度来研究的话是热力学，从原子或分子等的微观立场来研究的话便是统计力学。不过没有必要把双方分开来看。”
“会议前的晚会加上连续三天的会议，辛苦您了吧。”
“我昨晚在电视新闻看到这件事了。天气这么热，尸体似乎很快就开始腐败。我真是同情发现的人。”
他让学生看照片。
正当草薙想说“你该不会要包庇他吧？”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但是下一个瞬间所有人陷入了惊慌，像在竞赛似的，惨叫、怒吼、尖叫声四起。梅里尚彦想起了史蒂芬．史匹柏的《大白鲨》。电影中的人是逃离鲨鱼，如今则是逃离火柱。
草薙愣在当场，把头转向了汤川。
汤川瞬间吓了一跳，知道声音的主人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就会『碰！』的一声吗？”草薙在脸前张开手掌。
草薙将从梅里尚彦处听来的事，大略地告诉汤川。
“但是松田认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考虑杀人的，藤川大概是神经衰弱所以导致偏执吧。”
“哪一点？”
“另外一件事是甚么？”草薙问。
入口的门是自动上锁的系统，草薙翻开记事本确认住址后，按下五○三的号码，没多久就从对讲机传来“喂？”的声音。
“细小的火球一边在海上滑行一边散开，好像它们是活的。”
“你是说情书之类的吗？”梅里撇了撇嘴。
当他正要打开拉门之前，他察觉原因了，就是臭味，有一种说不出来，令人厌恶的臭味，从拉门缝隙飘散出来。
据松田表示，藤川本来似乎想进木岛教授的研究室。但是却因为没有拿到某个重要学分而无法如愿。那个学分是木岛教授的课，也是三年级的必修课。
“我们研究室的教授。”松田答道。他表示，藤川雄一那届大四生的就业辅导老师，是第五研究室的横森教授。
汤川靠近糖果罐后，迅速地将油纸包中的东西丢进去，自己也快步离开桌子。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想我的话也不能当作参考。警方的人听到了也都只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草薙想像着藤川的心情。虽然不是真心想念，却也是他的专门知识，正当他打算活用这些知识潜心研究时，却连这些都被夺走了。或许他就因为这样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我想没甚么特别的事，似乎只是顺便逛一下。由于毕业生回来也没甚么稀奇，我也就没特别留意。”
“欢迎光临。”长江放下报纸，慌张地在收银机打入价钱，钥匙圈是四百五十日圆。
“嗯，是啊，的确有点太长了。有必要再稍微缩减流程。”
“嗯，也没甚么。”汤川站起来，“我在看横森教授的车子。”
面对草薙的问题，脸颊瘦削的助理教授点头。
七
汤川没有立刻回答，他蹲在车子旁边，看着车体的底盘。
“好、好，我立刻过去。”
“若是他没有良心的话，我就不会察觉到木岛老师的车被动了手脚。”
女人穿着海滩拖鞋，举步走向海边。
“那次意外之后，政府不得不大幅修正钸的利用计划。再加上之后各个相关单位持续发生隐瞒意外事故等丑闻，使问题越演越烈。这么一来，当然会影响和计划有关的各单位。首先做出反应的是相关企业。”汤川走了两、三步，到书架上抽出类似公司简介的东西。
“说了些甚么啊……”松田想了一下后抬头，“对了，他说了公司的事情，他好像辞掉工作了。”
“仁科工学技术主要是生产管线设备的公司。不过，你可别以为是普通的水管线或下水道。他们所生产的是火力发电所或核能发电所使用的热交换机的大型管线设备，而横森教授是那家公司的技术顾问之一。因此，若是有学生想进那家公司，只他一通电话就没问题了。”出了第五研究室，汤川一边下楼梯一边说。
草薙坐在沙发，梅里则坐在开放式厨房吧檯的椅子上。
望远镜的焦点是穿着蓝色泳衣的女人。
这家店在湘南海岸附近，草薙刚好有亲戚住在那边，因此对那一带的地名非常熟悉。
“他早上在，不过下午出门了，我想他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是的。我想说不定和你太太的事有关係。”
“没甚么特别的发现呢。”后辈根岸刑警在草薙身后说，他正在检查藤川桌子的抽屉。
他往下看，日期是──
“三鹰的某公寓发现他杀的尸体。”草薙翻开记事本，“二十五岁，男性，名字是藤川雄一，原本是上班族，发现者是管理公寓的房屋仲介老闆，死亡时间大约三天。”
“你是说律子和这男人有一腿吗？”
草薙看着照片，停在场中的数辆车裏，的确有BMW和宾士，两台都闪耀着新车的光芒。
两房一厅的房间看来还很新，但是放置沙发的客厅和厨房都乱成一团，只有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收拾得很乾净。那裏摆着小型的神主牌，线香的细烟缓缓上升。
“你是不是晒黑了？看起来好像去了海边。”
加藤把店裏的工作交代给其他员工，便开着小货车出门了。加藤不动产是他父亲经营起来的店。
“我并没有……”
“所以，他还没下个工作的消息啰？”草薙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书架。两人在找的是公司简介和针对二次就业者的杂誌。
“果然是因为爆炸事件的影响吗？”
“不是社团的话，”汤川两手在胸前交叉。“是帮企业徵才吗？不过时机也太晚了。”
“草薙，拜託你一件事。”
汤川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和三个学生谈话。草薙心想，如果打扰到上课就不好了，但汤川发现了他。
“我昨晚看新闻时并没有发现是藤川，是今天早上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特别打电话告诉我，我才想起来。”接着松田转向汤川，“我刚刚才和横森老师谈过这件事。”
汤川从别张桌子上取来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裏面是大约挖耳杓大小的白色结晶。
“这也说不定。”草薙不当场反驳年轻人的意见。不过心裏却想，如果真的有甚么炸弹，神奈川县警不可能没发现。
“所以他现在没有工作吗？那么是想请老师帮忙找新工作才回来的吗？”说完之后，汤川不解地歪着头将照片还给草薙。“不过为甚么要拍停车场的照片呢？”
这么悠哉的两人世界，可能不长了，律子心想。他们婚后一年，还没有孩子，但恐怕得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除了两人的父母非常啰唆之外，自己的年龄也是问题，律子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
“不，我才是麻烦教授了。”草薙点头致意。为了对松田设下陷阱，木岛除了把车开回成城自宅之外，也帮忙了很多事。
但今天的阳光实在很强烈，女人像想起甚么似地调整了一下泳衣的肩带，立刻浮现出白色的痕迹。
“我没有车子，正在考虑买一台，所以正在看停车场裏哪种车子比较好。”
“没错。”松田歪着头，“他为甚么要拍这样的照片呢？”
“託跟你认识的福，我来这裏的机会也变多了，所以一看照片就知道是这裏的停车场。其他人可是很感激我，毕竟要调查这张照片到底是哪裏，可是相当费功夫的。”
海面上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白色的细小泡沫描绘着的几圈同心圆。
“没错，这两台就是老师他们的新车。”学生一脸高兴地说完后，歪着头。
“你有没有听过被害者藤川雄一这个人？”草薙问汤川。
结婚之前，丈夫尚彦也常常像这样带自己来海边。虽然他当时还住在藤泽，两人经常在横滨约会，但是只要律子一说“我想去海边”，尚彦便立刻改变行程，开着PAJERO前往海水浴场。所以PAJERO的后座，总是放着两人的泳衣。
走到五○三号房门口，草薙又再按了一次门铃。门打开后，探出一张浅黑色的脸孔。
松田立刻前往位在三鹰的藤川公寓，向他确认事情的真伪。
“那件事？”
“我知道，他的公司是仁科工学技术，没错吧。”
“对于辞掉工作这件事，藤川有没有说些甚么？”
“原来如此。”
“完全不一样，因为甚至还有打转着改变方向的火球呢。”
“可以这么说。”草薙同意地说道，“松田好像很害怕下雨。”
“我晚点再告诉你。”汤川说完对草薙眨了一下眼睛。
“问题是被害者和藤川的关係吧。”
“请教授过来？为甚么？”
他打开放在身边的冰桶盖子，裏面放着以塑胶袋防水的“那个东西”，他取来之后，缓缓起身。
当加藤敏夫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坂上公寓的房客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由于那栋屋龄十年的公寓，既不是高级大厦，也不特别注意隐私权，因而房客之间的摩擦时有所闻。房客中单身者居多也是原因之一。东京都的垃圾回收新法已经施行多年，但是他们几乎无人遵守。
“是的。”
“因为对方戴着蛙镜，而且距离很远，所以我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梅里舔了下嘴唇后继续说道：“我觉得他和刚刚照片上的男人髮型很像，当然那个男人也是短头髮。”
听到副教授这么说，包含替草薙开门的年轻人共四名学生，似乎都有点坐立不安。
“因为藤川对他说『这样一来你们也完蛋了』，他才一时冲动就杀了他。但为甚么会完蛋？为甚么松田会气到想杀人？我完全不懂，这部份松田解释得含含糊糊的。”
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海边。他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只有一件能确认的是，所有人都已经上岸了，惟独他的妻子没有回来。
所以才要準备生孩子……。
“不是钠本身爆炸，就如我刚才说的，钠的反应性非常高。尤其是只要一和水起作用，就会放热变成氢氧化钠，同时产生氢。氢和空气混合之后就引发了爆炸。”
“说不可思议还真的是不可思议，突然在那种地方发生爆炸。”
律子想起刚才一瞬间划过脑海中的想法，不禁苦笑。当年轻男人出现时，她以为对方是要向自己搭讪。如果是几年前，的确有可能，但是自从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再也没有这种经验了。
“原来如此。”汤川重重地点了头。
“说近的确也很近，就在这栋建筑物裏面。”
“说到这点就很丢脸，说是大四生其实根本还只是孩子。很少学生对于自己该进甚么公司、想做甚么工作，有具体的概念，因此只要教授强力推荐的话，有人就会迷迷糊糊地进去教授介绍的公司了。只是不知道藤川是不是也属于这种类型。”
两人走出建筑物，进到停车场。停车场近乎正方形，周围围着铁丝网。但似乎可以自由进出，目前停了十三辆车。
“他没有说得很详细，而我这边也不好开口问。不过他说他要从头开始，所以我就安心了。我要他如果有甚么问题再来找我商量。”
“我大致可以知道是甚么理由。”
桌子上放着糖果罐，裏面好像装了水。
“这么说来，藤川是透过教授的介绍才进去那家公司的啰。”
“钠是金属。但是它在自然界中不可能以单独的金属状态持续存在。必须要以你刚刚所说的某种化合物的型态存在。像刚才我放到水中的钠而言，它和空气接触的部份就已经氧化了。”
“我想松田也知道杀害藤川并不能解决问题，但他一定得想个办法处理眼前的男人。”说完汤川轻轻地摇头，“他说藤川神经衰弱，恐怕他自己也是如此。”
一阵水花扬起，一个男人抬起头来。是个短髮的年轻男人，戴着蛙镜。
“如果有发生甚么可以当成教材的事件，我才会带来。是甚么事？”
“对。”汤川紧紧地皱着眉头，“如果你想解决案件，就照我的话做。”
“我才没空跑到海边去。总之，我们进去裏面吧。”
“那是甚么时候？”
“怎么说呢，就是突然从海中喷出强烈的火燄，水花甚至冲上几十公尺，好像甚么东西爆裂开来一样。”
“也就是说，藤川是在那天回来大学的。我们想知道他之所以回来的原因。”
“我从能源工学系的前身说起吧，那裏以前叫做核能工学系。”
“没想到居然有金属爆炸这种事啊。”
“木岛老师不在，能源研究所好像很寂寞喔。”
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毕竟现在已经是定下心来的年龄了。
“WAVE”是一家小土产店，卖一些便宜的太阳眼镜、海滩球、海滩凉鞋等。前些日子还有大批一脸天真的年轻男女在店裏逛。
汤川从椅子站起来，呶了呶下巴要草薙过去他那裏，因此草薙便走了过去。
“律子她啊，最讨厌帝都大学的学生了。她总是抱怨他们菁英意识过高、厚脸皮、自以为是，却又只会撒娇，一发生甚么问题就跟父母哭诉。只有身体长大，个性跟幼稚园小孩没两样。”
“立刻帮我请木岛教授过来。”
“说不定吧。”说完后，梅里闭口不语，好像在思索些甚么，然后又抬起头来。
“松田也这么告诉我们，不过我还是没搞懂。”草薙战战兢兢地窥看已经停止爆炸的罐子，“真没想到威力这么强大。说到底，就算告诉我是钠，我也无法理解。不过我听过氢氧化钠、氯化钠之类的。”
“藤川之所以无法上那堂课是因为他忘了在缴交给学生课的选课单上填入这门课。当藤川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缴交期限，他慌张地去学生课希望修改选课单。但是……”
“松田？”汤川睁大双眼，“他说藤川神经衰弱？”
“爆裂开来？”
“不能让人看见？”
“别的事件是指甚么事件？”梅里问。
“那个有点过分，到底是谁打电话去的呢？”
“的确是我介绍藤川去仁科工学技术工作的。”小个子的秃头教授以有点高亢的声音说：“可是我并没有强迫他去。我只是劝他如果要做和毕业研究有关的热交换系统的相关工作，可以去那家公司。”横森教授可能是对于自己似乎遭到怀疑感到意外，刻意露出自信十足的态度。
“不，他只是普通人而已。不过，我认为你可能认识他。”
“啊，那件事啊。”汤川摸着下巴，望向远方，“抱歉，因为很忙，还没有处理。接下来我会检讨。”
“甚么，是草薙啊。”
窗旁的桌前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他身上的短袖衬衫，扣子一直开到胸口。这个房间的确很热。
梅里脸上出现微妙的变化，似乎是说如果可以解开造成妻子不幸死亡的原因，和你谈谈也无妨。
“这裏没有今天的报纸吗？不是那种一个星期前的旧报纸。”草薙环顾周围的桌子。资料和蓝图杂乱无章地摆着，似乎没有今天的报纸。
“好像很闲嘛。”客人一边付钱一边说道。
“不用了，我马上要去别的地方。”
不久草薙也停下脚步，浑身大汗。
梅里尚彦住在横滨市神奈川区，从东急东横线的东白乐站徒步约十分钟。草薙从坡道很多、住宅密集的巷弄中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栋贴着砖瓦风磁砖的大厦。
“那是横森老师带来的。”松田说道，“不过那个案子的确很不可思议。”
“不知道甚么时候，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拿着相机在拍这一带的照片。啊，我记得好像就是上个月三十日。”
一
“也可能是仁科工学技术拜託教授介绍优秀的学生啊。虽然现在是就业冰河期，不过知名度不高的公司，还是不容易找到好学生进公司。”
“是长得怎样的男人？”草薙準备好记事本和原子笔。
“这个嘛……我记得他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所以不是很清楚他会去哪裏。可能留级生或研究生中有人认识他，不过我不知道有哪些人。”
汤川在走廊上奔跑，冲下楼梯。由于他平时就常以羽毛球锻鍊身体，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学者。反而是草薙还比较喘。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家公司。四月调了部门之后就更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毫无干劲，不知道他发生了甚么事情。”
“爆炸之后只会残留氢氧化钠，但它很简单就溶于水中，所以自然无法从湘南海中找到任何爆炸物的痕迹。”
“不是火柴和火药，而是水和钠啊。”
“曾经特别告诉甚么人说你们要去海边吗？”
“是的，她是学生课的职员。”
“但是你却不跟我说，为甚么？”
“有甚么问题吗？”
“其实我问过了仁科工学技术裏面的朋友，果然如我所料。那家公司一直为了準备钸元素利用时代的到来，不断研究累积技术；但是从今年起，却放弃了所有的相关研究。看来藤川也是因为这样才被调单位。”
“木岛老师，国际会议怎么样？”汤川问。
“不，我相信你。”男人将装着钥匙圈的袋子放进口袋，“不好意思，上班中还打扰你。”
“是甚么样的爆炸？”
“然后呢？”
这个问题好像刺激到汤川心中某个部份，他的表情出现明显的变化。
草薙说完后，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接着一旁的门锁被打开了。他脑中浮现一张不耐地咋舌的男人脸孔。
“我说颜色，是甚么颜色？”
“妳在说甚么，接下来的日子紫外线才越来越强。”
四
他看着汤川的侧脸时，发现了一件事。
二
“反正他们一定觉得终于解脱了吧。不过居然还一直打电话给我，真是受不了。”
三
正当“他”一边用望远镜偷窥，一边帮两人配音的时候，女人放下挂在肩膀的毛巾，脱下太阳眼镜站起来，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充气式海滩气垫。
“喔？”汤川睁大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甚么意思？”
“或许吧。照片的日期显示是八月三十日拍的，那是两星期前了。”
“但是，”梅里说道：“只凭他在那边不能说两者之间有关係吧，尤其是那天游客很多。”
“他不答应。”草薙说道，“松田说他也不知道理由是甚么。”
“人家没想到太阳会这么大嘛，明明已经九月了。”
“没特别说甚么。只说了辞掉我特别介绍的公司很抱歉。既然他那么说了，我也只能要他快点找到新的工作。”
“在这之后更是不可思议，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这才是决定性的打击吗？”草薙歎了口气。
“我记得是这样的人，不过我没把握绝对是他。”
有人俯卧在房间的正中央，穿着运动短裤和T恤。白色T恤上描绘着黑色地图般的图案，仔细一看是从被打破的头部流出来的血。
“下雨了。”他说。
“不过那不是错觉吧。”
“我今天头痛所以请假。”梅里尚彦口气不佳地说。他穿着T恤和汗衫。“我没甚么好说的了。”
“好。”
草薙点头，道过谢后站起来。这时他看向一旁的垃圾桶，裏面有丢弃了的报纸。他捡起那张报纸。
“你太太到去年为止都在帝都大学工作吧。”草薙说。
“你怎么看那个案件？”汤川问。
“这个嘛，我完全没有头绪。炸药应该是念化学的人的专门。”
草薙再度拿出照片，再看一次。藤川雄一浑浊的双眼，直直地回望他。
“不让他订正吧。”汤川说，“我听学生说我们学校的学生课对这点异常严格，我自己也有经验。”
“我没有特别告诉谁，至于律子我就不晓得了。”
“由于藤川曾经问过横森教授的车是哪一台，所以我来确定一下有没有甚么异状。”
听到草薙这么说之后，汤川歪着头想了一下。
“原则上，学生不可以把车停在这裏，如果开放的话马上就会停满了。最近的学生实在太奢侈了。”汤川说道。
“没想到物理老师会来这种地方。”
他心想，这家伙还真是笨哪──此时刚好是律子慌张地改变方向的时候。看来是终于发现只有自己被带离岸边了。他一边抽着菸，看着妻子的模样。有个男人好像在跟她说话，不过立刻就不见了。
他向回过头来的木岛问道：
“是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也说了关于车子的事。”
突然，她感觉气垫下面有甚么东西撞上来，她睁开双眼，似乎是有甚么人潜在自己正下方。
在这裏发现尸体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今天白天，草薙和根岸一同前往两个地方进行调查。第一个地方是仁科工学技术的川崎工厂，藤川在七月底之前都在那裏工作。
“不，我没有碰到他。”松田说。
“你会不会出丑我不知道，我们是在聊这件事。”汤川说完，将放在桌上的报纸递给草薙。这是一週前的报纸，特别将社会新闻版朝上摺起来。
但实际上松田是白担心了，因为那个金属块并非他所认为的物体。在他被逮捕的两小时前，金属块便已经被汤川学掉包了。
“对他们来说真是救命的钟声哪。”草薙往其中一名学生坐过的椅子坐下。
“月中吗？回来的原因是？”
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矮小的初老男子。不过由于他抬头挺胸，反而看来很有气势。
草薙看着汤川，年轻的物理系副教授摸着下巴，眺望着远方。
“怎么了？”看着友人不寻常的模样，草薙心中一阵不安。
“可能是参加甚么社团，以毕业学长的身分回来的吧。”
“不用，我想没关係。”褐髮年轻人敞开门请草薙进去。
“啊，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了。”教授见了草薙之后，露出了笑容。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他『原本』是上班族。藤川似乎在七月底辞掉了工作。”
“我是东京那边的人，因为别的事件，有点事想请教。”
“是吗？抱歉，那就麻烦你了。”草薙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太对劲，这个汤川会不看着对方的眼睛讲话，实在很稀奇。
汤川回答了“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