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翻译家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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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子……”

“对了,今天又有刑警来找我了。”浩二说:“和上次来的不同人,他说他姓加贺。”

本来约好晚上七点拜访峰子家,多美子之所以临时延时间,是因为浩二突然打电话来说想碰面,约了在银座等她。

多美子请加贺在沙发坐下,接着走进厨房,从冰箱拿出冰麦茶倒进两只玻璃杯里,端来茶几旁。加贺拘谨地道着谢拿了一杯。

“这下伤脑筋了啊。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跟那个人多要一些钱的说。”她像是喃喃自语地嘟囔着,看来是在讲离婚时财产分配的事。

“我好恨兇手。打从心底憎恨那个人。杀了妳的好朋友当然罪不可赦,我更不能饶恕的是那个人伤害妳这么深,我真的恨不得杀了那个兇手。”

“甚么?”多美子难掩讶异。

“想请教一个题外话。您知不知道三井女士身边的人当中,不分男性或女性,有没有谁最近掉了手机呢?”

多美子走近电脑桌拿来手机,说了声:“请慢看。”递给了加贺。加贺恭谨地接了下来,不知何时他已戴上了白手套。

“就是这么回事。”加贺露出满足的神情点了点头,“三井女士离婚后搬到哪里住,连她的前夫和儿子都不晓得,而您身为她的好友,也不清楚为甚么她会选择搬去小传马町,对吧?”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上门来打扰。”

太离谱了吧!──多美子心想,发现峰子遗体之前没多久,她正和浩二在一起,也就是说,浩二拥有无法推翻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是真是假,警察只需稍加调查就能够确认了。

多美子摀着嘴边,点了点头。

“怎么说?”

“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人在拨打电话的当时,人已经在三井女士的公寓大楼附近了。您听我说到这,应该知道我想说甚么了吧?”

“就这些了。真是的,那个人突然冒出来,又突然离去,感觉很不舒服耶。”

“求求你,这种时候不要说杀人甚么的,好吗?”

“您晓得对街有一家咖啡店吧?”加贺说:“我在那里等着,您方便过来谈一下吗?不会花您太多时间的。”

又是毫无预警地被询问,多美子有些狼狈,但她旋即明白加贺所指为何。

可是,又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拒绝浩二的求婚,因为浩二已经是她的人生当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她拿了抹布,再度出来阳台,一边擦拭栏杆一边想着浩二的事。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对浩二撒娇下去,她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己势必得放下峰子这整件事。但是如果就这么移居伦敦,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她真的能够毫无遗憾吗?

“我没有说我不配合呀。好吧,您要问甚么事?”多美子说着,突然想起了这位刑警姓加贺。由于他的说话态度很客气,上次多美子和他谈话时,感到很安心,因而留下了印象。

“您若想起任何线索,还请您和我联络。”说着便站起身。

“那个是您的手机吧?”

“可是……”多美子只说到这便低下头,因为她察觉心头有某种情绪正悄悄涌上。

“谢谢你。你有这份心意就很足够了。”

“也就是说,小传马町对于三井女士而言,是一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兇手显然不是偶然间找上门的,而是原本就晓得三井女士住在哪里。这么想才是合逻辑的吧?所以,既是知道三井女士住在那栋公寓大楼里,又是能够对她提出突然拜访要求的人,我想应该算是关係相当亲近的了,您说是吧?”

“您的意思是……拨电话的那个人知道峰子住在哪里?”

“对了,上次带给您的洋菓子,还合您的口味吗?”车子才刚发动,加贺便问道。

听到多美子这么说,峰子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回道:

“掉手机?没有耶,我没听说。”

“不会呀,我很喜欢,只是觉得一直收您的伴手礼很过意不去。”多美子接下了那袋煎饼。“请进吧,不好意思,屋内还是一样乱。”

她整装完毕来到楼下,加贺马上伸手招了辆计程车。

“都是我害的。都怪我延后碰面时间……。我、我……只顾自己,要是我没有这么自私……。是我、我……是我……害死了峰、峰子……。都是我害的。”

“听说您带去给他的是煎蛋捲吧?”

她走回屋里正打算拿抹布来擦,手机收到了简讯,是浩二传来的,内容如下:

“我也是这么想喽。”浩二以轻快的语气回道。

“这个是峰子……”

那天两人话不投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决定事情就先搁着。而那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之后两人再度约碰面,就是出事的那一天──六月十日。

“上次向您借看的那个东西,还在吗?”加贺问道。

多美子阖上手机摺盖,歎了口气。浩二肯定是焦急的,因为要是不先敲定返回伦敦的日期,接下来的工作时程全都无法安排。浩二这封简讯原本不会是如此温柔的语气,而是明显看得出事情急迫性的词句罗列吧,但这就是浩二这个人的体贴之处。

“我在洋菓子店听到这段经过时便心想,三井女士应该是想和您言归于好吧。正因如此,我无论如何都想查出那组对筷究竟是要买来送给谁的礼物。”

“警察没问我们那天碰面聊了些甚么,虽然我看他们一脸很想问的样子就是了。”电话的彼端,浩二语带调侃地说着,但一察觉多美子默不吭声,他马上以流畅的日语道了歉:“对不起,现在这种时候,我讲话好像不应该这么轻浮喔。”他本来就是日本人,只是后来由于父亲的工作关係市举家迁往伦敦,因此取得了英国国籍。

但峰子的回答却是:“就是没办法像妳讲的那么轻鬆,我才会伤脑筋啊。”她说,她先生很反对妻子工作,即使只是在家接案子也不会答应的。

她说的“那之后”,指的是上次接受这位刑警询问之后。那天报了警以后,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此刻跟前这位刑警。

加贺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有一些事想请教,可能不方便站在门口谈……。啊,对了。听说这家的点心很好吃,不嫌弃的话请嚐嚐看吧。”加贺递出提着的纸袋,看样子是一盒洋菓子。

多美子歎了口气。

多美子抬眼瞅着刑警。

加贺缓缓将上身凑向前。

“嗯,真的很怪。”多美子这么回应浩二,但其实她晓得加贺的目的何在。由于加贺合理怀疑打公共电话给峰子的人就是兇手,所以他想确定浩二的手机是否仍在身边,换句话说,加贺在怀疑浩二。

多美子直盯着他瞧,而彷彿感受到她的视线,加贺也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她所在的阳台。她住在三楼,所以也或许只是碰巧映入加贺的视野吧。加贺冲着她微微一笑,她也轻轻点了个头代替打招呼。

“嗯,我有吃,别担心。我只是想独处一下。”

“我去上香了。本来没有要去的,因为我实在无颜面对峰子的家属,而且最愧疚的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向峰子谢罪才能弥补我的过错。结果直到最后,我还是没办法看向她的遗照。”

“还在啊,因为加贺先生您不是要我把东西先收着吗?”

“请您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听到浩二这段话,换多美子沉默了。她明白浩二的意思,但是必须如此冷漠地解释友谊,总觉得有些失落。

“吉冈小姐?吉冈多美子小姐!”可能是因为她一直没应声,对方又连叫了几次。

有个甚么压在多美子的脚上,是那东西的重量害得她无法动弹。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有个人倒在那儿。是脸朝下卧倒的峰子。那张脸,开始缓缓地转向她,就快看到面容了──

她花了两、三秒才意会过来,上门的是警察。这么说来,好像听谁说过这起命案是属于日本桥警察署的辖区。

“被刑警抓住问东问西的,一般都会这么猜测吧。麻烦您帮我向立花先生表达我的歉意。”

还是说……

她的确告诉过加贺,自己由于要去伦敦一事,这阵子与峰子之间有点不愉快,但一般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小龃龉便萌生杀意吧?或者加贺是在怀疑她有其他的杀人动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多美子感到迷惘、困顿、不知所措,在种种情绪交错掠过心头之后,沉澱下来的毕竟还是欢愉与幸福感。

“其实,有个东西想请您看一下。三井峰子女士在遇害前几天,曾经来过这家店说要买筷子,似乎是想送人。我想请您帮忙想想看,她这份礼物是打算送给谁的。”

电铃声又响了。看来唯有这一点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多美子站起身,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的对讲机前,拿起话筒。

峰子离婚后,便住进蒲田某位朋友的出租公寓里,然后在大约两个月前,搬去了日本桥的小传马町。多美子至今仍不知道峰子的搬家原因何在,峰子只说是“Inspiration”,但多美子心想,一定是有某个特别的事由峰子才会搬家,而且那绝对不是坏事,因为每次提到这趟搬家,峰子总是洋溢着一脸幸福。在那个町上,一定有甚么让峰子满心期待的事物在。多美子觉得,峰子总有一天会想告诉她的吧,也就没追问下去。

三井峰子对多美子而言,是少数从大学时代一直保持联络至今的友人之一。从前多美子的女性朋友比现在多很多,但每当其中有人走上结婚或生子的人生转折点,友情自然而然会变淡。不过搞不好那些有先生或小孩的女性友人们彼此都还有交流,只是没联络始终单身的多美子吧。

“请您再仔细想想看。那个人极有可能与三井峰子女士过从甚密,所以您应该曾听到三井女士提起那个人几次。”

“够了,别再说了。我又没有要责怪妳的意思。反正被心仪的人求婚,和朋友之间的承诺当然不算甚么了。通常都是这样吧。”

“我还以为您肯定是在怀疑他呢。”

门铃响起,显然日本桥署的警察已经到玄关门外了。多美子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玄关,透过门上的猫眼孔看向外头。

多美子身子剧烈地一震,她猛然回过神来,身前是电脑萤幕,映出她写到一半的文章,但后段内容混乱,语意不明。

短短几十分钟前的事在她脑海甦醒。浩二带她前往珠宝店,将戒指送给她,那时的她多么开心啊,整个人沉浸在幸福里,脑中除了自己与浩二的未来,容不下他人的事。可是就在同时,峰子正遭到兇手勒住脖子,在宛如炼狱般的痛苦中挣扎着。

抵达公寓大楼前方时,还有四、五分钟就八点了。多美子搭电梯来到四楼峰子的家门口,摁下门铃,却没人应声。她又摁了一次,还是一样没反应。她心下奇怪,握住门把试着一转,发现门并没上锁。

“呃,请问这和案子有甚么关係吗……?”多美子问道。

多美子也听得出来,加贺这话不只是安慰话,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释怀,只是别开视线,轻轻地点了个头。

“嗯,要看是无所谓啊。”

“还是没有真实感。我有时会想,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吧?可是,我知道这是现实,对吧?一旦告诉自己这一点,又觉得好沮丧,想到自己非得想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不可……。满脑子就是反反覆覆想着这种事。”多美子露出轻蔑的一笑,她是在嘲笑自己的软弱。

多美子摇了摇头,将玄关门敞开来。

多美子听到这,心头一惊,想起今天白天加贺说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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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您已经明白三井女士是打算将这组对筷送给谁了吧?”加贺说道。

多美子也晓得,警察针对她先前的供述内容,背地里逐一做了确认,因为浩二告诉她,警视厅的探员去找他问过话。

见多美子答不上来,加贺旋即拿出一张名片,放到茶几上。

她将一手手肘抵着电脑桌,手掌则是按压着额头,闷闷的头痛已经缠着她好几天了,想来是睡眠不足的关係。那起事件发生后,她几乎不曾躺到床上好好地睡个觉,顶多是坐在沙发或椅子上打瞌睡。一旦钻进被窝试图叫自己放鬆睡上一觉,不舒服的回忆却一个接着一个甦醒,让她连小憩一下都办不到。

顺遂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却突然出现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动摇了她们俩的友情。肇因不在峰子身上,而是多美子。

多美子看向盒内,里面摆着两双筷子,尺寸较大的是黑色的,略小的则是朱红色的,似乎是一组夫妻对筷。

“那位您不得不去会面的人,是日裔英国人浩二.立花先生,你们在银座的珠宝店『CORTESIA』碰面,分开时是七点半,对吧?之后您直接前往三井女士的住处,发现了她的遗体。以上有要修正的地方吗?”

“煎蛋捲?”

那是一支红色的机子,由于是两年前的机种,以使用程度来看,可能刚好可以考虑换新机了。上头挂着一个樱花花瓣形状的手机吊饰,是她在去年挂上的。

她回到电脑桌旁,坐上椅子。桌上有个马克杯,里面还有大约三分之一杯的奶茶,她记得那是自己打盹之前在喝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当然已经冷透了。

“走在人形町里,会看到各式各样的店舖,每家店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走进去买个伴手礼送人呢。不过看到刑警带着一盒煎蛋捲上门拜访,可能真的满不舒服的吧。我以后会注意的。”加贺露齿笑道。

“只是谈一下的话,在我家里讲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您慢慢回想没关係。我上次给您的名片还在吗?”

多美子闭上眼。可能的话,她很想就这么沉沉睡去,但却没有丝毫睡意,只有脑袋沉重不已。

“既然这样──”

“我当初是因为多美子妳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才下定决心离婚的耶……”峰子的语气满是怨怼。

“当然我也考虑过妳这边该怎么办了。如果妳有需要,我可以帮妳介绍翻译事务所,出版社那边我也有认识可以帮忙的人,所以妳大可放心啦。”

加贺蹙起眉头。

“三井女士之前就看过这组对筷了,所以上次是特地过来买的,可是不巧她来的时候,这组刚好缺货,她很失望地离开了,于是我又向厂商下了单,东西是前天才送到店里的……”

“我是说真的啊。”

对于加贺这名刑警,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坏,感觉是个细心且周到的人,似乎颇能信赖,所以她才能够在初次见面时便对他毫无隐瞒地坦诚一切。但这并不代表加贺也对她敞开了心胸,即使他摆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态度,体贴聆听多美子的证词,搞不好内心一直是谨慎地观察着多美子的泪水是真情流露还是硬挤出来的。

面对加贺这个提问,多美子微微点了个头。

“峰子,对不起。”事件发生后,多美子在心中反覆着这句话,不知唸过多少次了,而此时,她将这句话说了出口。往后的日子里,她应该一样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喃这句话吧,只不过不管她再怎么道歉,这句话都无法传到峰子耳里了。

“呃,对不起……”

“不要讲那种不负责任的话,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车子一弯过水天宫前的十字路口,加贺便要司机停车。沿着这条宽广的单行大马路,夹道有着大大小小的店舖。两人走在大路的步道上。

自己日后会变成甚么样子呢?多美子思忖着。是否终有一天,悲伤会被时间沖淡,她能够一如从前,与浩二开心地共度人生?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假使有那一天好了,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已逝的峰子?是该索性告诉自己,反正顾虑着死去的友人会怎么怨自己,想再多也无可奈何?或者这种事都是在无意识之间,自然而然就会淡忘了呢?

“好啊。”

来得正好。──多美子心想。她刚好想问加贺去找浩二的目的究竟为何。

“喂?多美子,妳在听吗?”浩二呼唤着。

“您和三井女士约了那一天碰面,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呢?”加贺问道。

是峰子。刚才还在多美子面前的峰子,就这么走出了房间。得追上她才行!多美子焦急不已,身子却无法动弹,双腿僵硬,连要站起来都没办法。

虽然峰子没甚么自信,多美子丢了几件案子让她试试,发现回来的稿子都有一定的水準,没甚么大问题。一问之下,才知道峰子婚后其实一直持续在自修语文。

多美子睁大了眼。

刑警的推论合情合理,多美子心想,看来警方在这段时间做了相当多的调查,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斩获吧。

“有人使用公共电话,打电话到三井女士的手机。由于通话时间是在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左右,我们研判是案发前没多久的事。刚开始,我们完全没有线索足以推测是甚么样的人打了这通电话给三井女士,是直到这几天,我们才确定了,这个人应该是和三井女士走得比较近的人,因为恰巧有人目击双方通话的当时,而三井女士在电话中并没有使用敬语。从她的回话听得出来,对方似乎是把手机弄丢了或忘了带出门。”加贺一口气说到这,凝视着多美子问道:“不晓得对方到底是谁喔?您有没有甚么线索呢?”

“筷子?您突然问我,我也……”

“我们的认识经过?为甚么要问那个?”

加贺没有立刻回答,依然兀自思索着。多美子心想,可能因为是侦查上的机密,不便对外公开吧。但没想到下一秒,加贺开口了:

“如何?”加贺问道:“筷子上镶有樱花花瓣的图样吧?之所以呈现银色,听说是因为那个圆样的材质乃是天然贝壳。”

“不然妳来我这边帮忙吧。”多美子没想太多便说出这个提议。她手边始终有多个案子同时在进行,加上那时熟悉她脾气的助理突然辞职,她也正在烦恼该找个人补缺才行。

“他说是人形町的名产,一边把东西递给我,一边问我平常是不是都用刀叉吃饭,听了很傻眼吧?不过我还是老实回他说,我使用筷子的技术可能比一般人还要厉害呢。”

“我也搞不懂,就问问他,却被他巧妙地岔开话头,真是个怪刑警。喔,还有啊,他问我有没有手机,我回答说当然有,他就说想借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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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一名男子,身穿T恤外搭短袖衬衫,右手提着一个纸袋,怎么看都不像是警察,但多美子并没有起疑,因为她见过他,这个人的确是刑警,只不过,她想不起他的名字。好像拿过这个人的名片,却想不起来放到哪儿去了。

她开了锁,打开门。面带笑容的刑警行了一礼。

女店员点点头,向前踏一步。

被峰子这么一说,多美子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道歉道:“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

“方便借我看一下吗?”

“那款果冻是……”

“可是,我没办法那么做。峰子受的折磨肯定远远大过我,怎么能够只有我逃去你的身边享福呢?上天应该不会允许的吧。要是我因为和你在一起,感受到任何一丁点幸福而暂时忘却了峰子的事,我都觉得那太卑鄙了。”

“是的。”

“三井女士的葬礼在昨天举行了,您出席了吗?”

“当然不会生气呀,不过他觉得您是个很特别的刑警先生就是了。”

于是加贺乾咳了一声,继续说:

多美子低垂着脸,泪水落在她紧紧握着筷子的手上。

一牵扯到夫妻间的问题,多美子也无话可说,能做的顶多是倾听峰子的牢骚。

但是这份心思当然不可能对浩二坦白,要是让浩二晓得了,他一定会自责不已,因为那一天让多美子延后峰子之约的始作俑者正是他。

“可是我明明是她最好的朋友……”

认识没多久,两人便开始交往,透过一次次的约会,双方都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但至于接下来是否要结婚或同居,他们从没讨论过,因为两人最中意的生活方式,就是能够在各自的领域埋头工作,需要放鬆时才与对方见个面相依偎。

峰子似乎非常羡慕多美子一直在工作,尤其多美子做的是她最憧憬的翻译一职;多美子也不难体会峰子的感受,因为多美子还记得,峰子打从学生时代就常说,她将来想从事翻译外国民间故事或童话的工作。

“是要……送我的吗?”

加贺点点头。

经过一番长考,多美子决定对峰子坦白一切,因为她觉得峰子身为好友,应该能够体谅她的状况。

然而讽刺的是,随着脑子逐渐冷静,她也察觉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要是她没有临时延后碰面时间,峰子就不会被杀死了。

“所以您的手机吊饰也是樱花花瓣的形状,而立花先生也挂了同样的手机吊饰。”

“是,您说的我都听懂了,我也明白刑警先生您为甚么必须再度找上我。只不过,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能够请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吗?”

加贺打开盒盖一看,点了点头,将盒子亮到多美子面前:“您请看一下。”

“对不起。我也很想见你。想见到你,想对你撒娇。和你在一起,或许就能够忘掉那些烦心的事吧。”

多美子不禁苦笑,“加贺先生,您走访调查的时候都会送伴手礼给对方吗?”

警察很快赶来了。多美子被请上警车,本来以为是要带她去哪里,但车子只是停在原地,没多久,一名刑警坐进车内,对着她问了一些事。刚开始,多美子根本是处于无法回话的状态,多亏那位刑警很有耐心地等她整理好心绪,她才能够稍微平静了下来。当时的那位刑警,就是加贺。

三井峰子一手拿着红茶杯,盈盈笑着,一身T恤搭牛仔裤的休闲装扮,烫了柔美大波浪的头髮,随兴地束在脑后。

但是峰子没有回答,只是笑着。

“为甚么要去哪里……”

可是最近,浩二却说了一个提案,完全出乎多美子的意料。他说,他想将工作据点搬回伦敦,问多美子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那无所谓啦,我比较担心妳有没有好好地吃东西啊。”

“是的,一如您所说。他一直很感动地说,他从没见过绽放得如此茂盛的樱花。因此对我们来说,樱花就是幸福的象徵。”

多美子回望以如此强硬口气断言的加贺。

“今天先不要吧,我没化妆,家里也都没整理。”

“嗯,非常好吃。我其实不太爱吃甜食的,不过那款甜点非常清爽好入口。加贺先生,您挑点心很有眼光呢。”这不是场面话,她是真心这么觉得。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多美子有些无措。

峰子是因为相信多美子一句承诺──“在妳成为独当一面的翻译家之前,就由我来照顾妳吧”,才有勇气踏出新人生的第一步。多美子要是在这个节骨眼抛下峰子远走高飞,她自己在良心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那我去找妳吧。想吃点甚么呢?我买过去。”

“您是因为想确认这件事,才借看了他的手机……?”

传来电铃声,是对讲机响了。多美子回头看向玄关,那扇门大大地敞开着,似乎有谁正要走出去。

浩二再度陷入沉默,他应该是试着去体谅多美子的心情吧。

“今天我带的不是甜点,而是煎饼。”他将手上那袋东西递给多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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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加贺将手机还给她。

“嗯,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就答应他了吧。”多美子谨慎挑着用词回道。

“真是个怪警察,还带了煎蛋捲当伴手礼呢。”

“是的,这是百香果混合杏仁豆腐的果冻──吧,大概是这种口味的点心。啊,还是您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看见您的手机吊饰时,我就在猜三井峰子女士可能是想将这组对筷送给您,但要是没有确切的佐证就拉您来看这组筷子,万一是我误会了,反而会对您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我才跑去找立花先生问了一些事情。”

“没有。事实完全如您所说。”

“打扰了。”刑警说完这句便离去了。

手机仍贴着耳朵,多美子摇了摇头。

多美子并不怪峰子,因为如果两人立场对调,她应该也会一肚子不满。不,与其说是不满,或许该说是不安吧。

不知是否因为多美子的口气有些严厉,浩二沉默了下来。多美子于是道了歉。

大约两分钟后,加贺来到多美子住处的玄关门前。

“然后呢?关于案件,他问了你甚么?”

“一个您也很熟悉的地方──日本桥的人形町。那里距离三井峰子女士的公寓大楼,步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吧。”

峰子似乎很困惑,眼神游移着。多美子见她这样,连忙补充道:

电铃声再度响起。我得去救峰子!多美子心想,不能让峰子就这么走掉,得快点留住她!

多美子没拿手机的那一手按上太阳穴。

目送女子走进店后方的起居室之后,加贺回过头对多美子说:

上次走出来阳台是甚么时候呢?当初她选上这间房子,就是看中阳台下方有一座小公园的优点,但入住之后,却鲜少出来阳台眺望外头,洗好的衣物也都是直接扔进烘衣机烘乾或是晒在浴室里。

似乎是由于确保了生活收入来源,让峰子下定决心,很快便对丈夫提出了离婚要求。令她讶异的是,丈夫清濑直弘非常乾脆地点头了,只不过关于财产分配,以直弘的资产来看,峰子分到的金额算是相当少的。多美子打抱不平说,为甚么不多跟他拿一些钱呢?峰子却是笑着回道:“没关係啦,比起金钱,能获得自由,我就很满足了。”

“有甚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有人打了公共电话给她。”

“光看这个,我也没个头绪耶。”多美子说。

“我的根据不单是来自三井女士在电话上对对方说话时的遣词用字。”加贺说:“刚才我也说了,对方是在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左右以公共电话拨打三井女士的手机,假设这个人在电话上说,希望现在过去三井女士家拜访,而三井女士在八点与您有约,按照常理来说,会以没时间为由婉拒对方吧,但是三井女士却答应了,您觉得是为甚么呢?”

“不是的!我也是打从心底觉得对妳很抱歉啊!妳能明白吗?”

但是峰子别开了脸。

“晚安。”听完浩二这句话之后,多美子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在一旁便躺到床上。

“您好。”她的话声刚落,旋即传来男子的回应:“您好,我是日本桥署的探员。不好意思,方便打扰您一下吗?”

女店员回来前店,手上拿着一个细长形盒子,“您是要看这个吧?”说着递给了加贺。

她吁了口气,回想方才的梦境。峰子的笑脸还隐约留在脑海,看上去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应该只是自己多心吧。她还满爱听灵魂鬼怪相关的故事,心底却不相信这类东西的存在。

“来喽──”从店后方走出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孩子,染着一头浅褐色头髮,戴着耳环,下半身穿的牛仔裤破了好几处。

“所以呢?妳已经决定了吗?”毫无预警地传来峰子的声音,她那紧蹙着眉头的面容也浮现在眼睑内部。那是很少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可是到后来,事情有了转变,峰子开始考虑离婚的可能性。似乎是因为她的独生子离家出走,促使她有了这个念头。只不过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峰子要是离了婚,往后要靠甚么吃饭呢?

“我当初是因为多美子妳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才下定决心离婚的耶……”

“你借他看了吗?”

多美子听从加贺所言,拿起那双黑色筷子,上头确实镶有小小的图样。而一看到那图样的瞬间,她心头一凛。

“喔,嗯,我在听。他还问了甚么吗?”

“请问怎么了吗?”

差不多就在峰子展开独居生活的同时,多美子开始将部份翻译工作转介给峰子,她知道峰子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独立挣钱,所以她想,这段过渡期就由她来照顾吧,因为对她来说,能够与昔日友人成为同业,她也非常开心。

走出店门后,多美子请浩二帮她保管戒指,跳上计程车便往小传马町奔去。这是她第二次前往峰子的住处,在车上她思索了一下,决定先不告诉峰子关于戒指的事。

“前几天,我带去府上的洋菓子……百香果混合杏仁豆腐的果冻,那是三井峰子女士出事前没多久跑去洋菓子店里想买的甜点。”加贺说:“我想她是想和登门拜访的您一起享用吧,只是很遗憾,那款果冻当天她去店里的时候也已经卖完了。”

多美子既没有需要她照顾的家人,手边的翻译工作也没签任何长期契约,当下收拾一切与浩二奔向人生下一个阶段,并不是不可能,却唯有一个放不下心的挂念,那就是峰子。

多美子送加贺到玄关。加贺抓住门把时,又回头看向多美子。

多美子是在大约一年前认识了浩二.立花。当时她与出版业的朋友一同前往千鸟之渊(注:“千鸟ケ渊”,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为旧江户城护城河的一部份,与千鸟展翅形状相似而得此名,为知名散步、赏樱景点。)赏夜樱,某位编辑带了浩二同行。浩二小多美子三岁,单身,职业是影像创作者,与某企业签了契约,在两年前来到日本。

她颤抖的手按下手机按键,通知了警察,但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电话上说了些甚么,她只知道自己挂了电话,走出玄关门,在走廊等着警察前来。可能是警方交代她这么做的吧。

“这样啊。”加贺沉思了起来。

峰子将自己那份饮料钱放在桌上便站了起身,然后再也没看向多美子,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店。

多美子赴约后,浩二带她前往一家珠宝店,两人被带进深处的贵宾室,而摆到她面前的,是一只灿烂夺目的钻戒。

即使知道两人需要进一步深谈,这个问题还是被多美子搁在一旁放了将近两星期,峰子可能也很讶异多美子怎么这么没责任感吧?不仅如此,两人好不容易约好碰面了,却在约定时间快到时,临时说要延后一小时,当时接起电话的峰子只回了一句:“好,那就八点见。”她心里一定在生气吧?

那就是多美子所见到生前的峰子最后的身影。

来到一间陶瓷舖前方,加贺才终于停下脚步,店舖的招牌写着“柳泽商店”。“有人在吗?”加贺边打招呼边踏进店内。

“侦查的部份当然也没偷懒呀,只不过,刑警的工作不只是侦查办案而已。如果有人因为事件而心灵受到伤害,这个人也算是被害人了。而寻找各种可能的方法帮助这样的被害人,也是刑警的职责之一。”

“啊?喔,不是的,没那回事啦……。您不喜欢吃煎饼吗?”

“原来是这样。”多美子也听懂了,“谢谢您的说明,这样我就明白了,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来那个人可能是谁。”

“……是我吧。我想她是要送给……我和他的。”

多美子再度凝视着那组对筷。峰子显然已经谅解她了,而且峰子为了让携手移居伦敦的这两人,在远方依旧能够开心地重温樱花所代表的幸福回忆,特意挑了这组夫妻对筷想要送给他们。

“那是无所谓啦。您今日又有甚么贵干呢?”

“请问这又怎么了吗?如果峰子身边有谁掉了手机,代表出了甚么问题呢?”多美子试着问道。

“那工作怎么办?妳不翻译了吗?”

“那么方便再借看一下吗?”

“他先问我是否见过峰子,我告诉他,我们曾经三人一起吃饭,大概吃过两次吧。接着刑警就问我记不记得吃饭时聊了甚么,我回他说,详细内容不记得了,不过差不多就是聊说我和妳是怎么认识的,之类的话题吧。结果刑警居然要我把我们的认识经过也告诉他耶。”

“不不,那不是我的眼光好。不过能够合您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却不是她内心纠葛的全部。她一直觉得,要是那天她没有和浩二碰面,峰子就不会被杀了。要是这个心结一天没解开,抱着这样的心情与浩二见面,她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像从前一样面对浩二,感觉似乎连两人之间愉快的点点滴滴,都将化成苦涩不已的回忆。

“我也有个挚友,但是我也不可能了解他的全部,朋友之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到底要去哪里呢?是要我看甚么呢?──多美子满怀不安,一边着手久违的化妆。

加贺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了声:“那就打扰了。”走进了门内。

“您可能会觉得我很烦,但请容我再次做确认。”加贺说:“您与三井女士原本约好是在晚上七点拜访她的住处,是吧?然后您在六点半左右打了电话给她,将碰面时间改到八点。──这部份没有错吧?”

“我懒得换外出服了,而且出去还得化妆甚么的。”她穿着一身毛巾布质地的家居服,因为她是在家工作,平常几乎都是这身打扮。“虽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过已经不是会在意那种事情的年纪了。请进吧,屋里很乱就是了。”

峰子也是早早便结婚的友人之一,而且是奉子成婚,她在忙于带小孩的那段时日,与多美子之间也完全没了联络。但正因为她很早生子,也得以早日脱离在尿布奶瓶中打滚的生活,自从她的独生子上了小学高年级之后,她打电话找多美子的次数变多了,而通话内容大多是抱怨,她说她从生活中感受不到任何快乐,多美子指摘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竟然认真地动了气:“妳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她还曾经对着话筒彼端的多美子哭着说自己活着毫无意义,看样子她先生是个完全不顾家庭的人,夫妻之间早已没了爱情。

“工作啊……。我想把目前手边的案子都解决掉就好,之后可能不做翻译了。因为要是去了伦敦,应该也没人会找我接翻译案子了吧。”

这是一间1LDK(注:即一室一厅一厨的屋内格局。)的住家,深处摆了一张电脑桌,桌前并排着沙发和茶几,屋内没有西式餐桌组,一扇拉门的后方是约三坪半的寝室,但毕竟是女性的卧房,不好大剌剌地让外人看,门是掩上的。

她才刚踏进门,便看到倒在地上的峰子,当时第一个浮上脑海的是“脑中风”三个字,因为多美子的祖父曾经在浴室里突然中风倒下。

积着尘的栏杆终于恢复了原先的光亮,多美子吁了口气,无意间俯瞰大楼前方的道路,居然发现一道眼熟的身影正朝大楼走近。是加贺,今天他拎着的是一个白色塑胶袋。

多美子才刚向峰子坦白说,她想和浩二一起去伦敦生活,峰子便问了这句话。

头顶上方的一串风铃,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那倒是还好……”

“真是抱歉,每次都不是来买东西的。”

刑警露出一脸深感抱歉的神情,欠身说道:

“对您和立花先生而言,樱花隐含着意义重大的回忆吧?因为你们两人相遇的地点就在千鸟之渊,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是去赏夜樱而结识的,是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流了一身冷汗,心跳速度也异常地快。

然后就在那一个小时里,峰子被夺去了性命。

“我的内心煎熬根本不算甚么,我比较在意的是,究竟为甚么会发生这种事。因为峰子人那么好,怎么会……。警方问了我很多事情,我却没办法提供更详细的线索,我真的觉得自己这个挚友当得太失败了。”

“请您拿到手上仔细瞧瞧,上头应该是有图样的。”

“您没有必要如此自责。我之前也说过了,错不在您。该忏悔的是兇手,是杀死三井峰子女士的那个人。”

“嗯,这位刑警我认得,他也来找了我几次。”

“唔……”多美子偏起了头。

“请问到底还有甚么事?那之后已经有好几名刑警找我问了一堆事情了。”

悲伤、后悔、自责的念头在多美子的胸中急遽膨胀,终于化成巨大的团块,再也无法平息。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在加贺刑警哑然无语的注视下,她将那团纠结整个倾吐了出来:

啊啊妳没事真是太好了。多美子说道。我还以为妳死了……

“啊,好,对不起讲太久了。那妳好好休息哦。”

一打开玻璃门,闷热的空气迎面袭来,身子似乎瞬间便会冒出汗来,即使如此,多美子还是套上了阳台的室外拖鞋。她还没心情去外头走走,但是一直关在幽暗寒冷的冷气房里,也开始觉得难受了。就算户外的空气可能多少混杂了一些汽车废气,她还是想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

加贺点点头,接着环顾屋内,最后视线落在电脑桌上。

多美子以手背拭去泪水,凝望着刑警。

“立花先生也晓得,这件事我只有告诉过他,没有告诉其他人。”

“嗯,谢谢你。晚安。”

“加贺先生,您这已经不是在办案了吧?”

入夜,浩二打了电话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然而,多美子上前想确认状况时,峰子颈部一道清晰显眼的线痕映入她的眼帘,而下一秒,她便看见了峰子没阖上的双眼。

“没有错。因为我临时在七点必须去见一个人,所以和峰子延了时间。”

“换句话说,那天兇手联络上三井女士,是在您之后。而来电纪录上显示在您的电话之后打来的,就只有那通从公共电话拨打的来电了。”

“我刚才也说过了,您完全没必要责备自己。事实上正是多亏了您,整起事件才能儘早被发现,而且您还协助了我们掌握关于兇手犯案的大概经过呀。”

多美子歎了长长的一口气。她心想,所谓刑警,真的相当执拗。这段证词,她不晓得陈述过多少遍了。

加贺怀疑的是浩二和多美子两人?难道他觉得浩二有可能抢先多美子一步前往峰子的住处杀人,再与多美子碰面好製造不在场证明?

但是她显然太天真了,峰子听着多美子的告白,脸上的表情愈来愈僵硬。

“抱歉,浩二,我有点累了,今天先这样吧。”

为甚么那个时候没有试着再多沟通一下呢?──多美子后悔不已,她应该追上峰子,应该两人坐下来好好商量,直到得出彼此都能接受的结论才是。峰子是聪明人,只要诚心诚意地和她沟通,她一定能体谅的。

“从现场状况来看,几乎可以确定兇手是三井峰子女士自己开门请他进屋里的,但是我不觉得兇手会直接冲去她家摁门铃,应该是事先与三井女士取得了联繫。可是,三井女士与您约好七点在家碰面,照理说她会以今晚不方便来婉拒对方的登门拜访吧?但是她并没有拒绝,而是让兇手进了屋内,所以恐怕,兇手找上三井女士,是在三井女士接到您延后碰面的电话之后。”

加贺娓娓说到这才看向多美子,又慌忙摇了摇手说:

“嗯嗯,她只跟我说是『Inspiration』。”

话还没听完,多美子察觉自己体内有股热流开始涌上,脸颊发热,而下一秒,泪水便夺眶而出。

多美子听见浩二歎了重重的一口气。

“我不知道是谁。如果查出那个人,代表甚么意思呢?”

“今天能不能在外面谈呢?”加贺说:“有个地方想请您跟我跑一趟。嗯,或许该说是,有个东西想请您看一下。”

“我想差不多该规划一下回国的细节了,妳考虑得如何呢?静待妳的回音。”

多美子登时绷起神经,“您要带我去哪里?”

看样子加贺经常造访这家店,而且店家似乎不是很高兴见到他,可能他每次上门都是来询问调查的吧。

“借了啊,他又问我这部手机是甚么时候开始使用的,很莫名其妙吧?”

她心想,这种凉凉的小点心应该吞得下去吧。事件发生后,她几乎没甚么进食,因为完全没有食慾。

“我个人认为,打那通电话的人,很可能就是兇手。”

峰子将手贴上额头。

“妳没必要为了这种事自责,答不上来才是正常的啊。”

“为甚么您能够这么肯定呢?就算对方不是太亲近的人,我有时候也会视状况而不使用敬语呀?”

“噢,您已经听说了吗?哎,我不晓得该送给日裔外国人甚么伴手礼比较好,最后挑了那样东西。立花先生没生气吧?”

“是喔……。那我就不客气了。”多美子接下纸袋,里面似乎放了乾冰保冷,点心盒传来冰凉的触感。

“别在意他吧,我想警方应该只是做一些确认而已。”

“嗯,不会的。我自己也很清楚,更改碰头时间一事,与这起案件的发生有很大的关联。”即使嘴上这么说,多美子也察觉自己的脸颊变得僵硬,“请别顾虑我,继续讲下去吧。”

“妳想做就做呀。”多美子曾这么对峰子说。因为峰子虽然是家庭主妇,只要腾得出时间,并不是不能接翻译案子做的。

“我非常明白您的心情,再三打扰一定让您很不好受,但是我们在侦查过程中一旦发现了新的线索,就不得不再次向所有关係人确认过,这都是为了能够早日破案,所以,能否请您帮忙配合一下呢?”

“三井女士来店里的时候,这组对筷不巧缺货。”加贺转向女店员说:“详情就麻烦您告诉这位小姐吧。”

“心情比较平静了吗?”喝了一口麦茶之后,加贺开口问道。他的视线在多美子与她的电脑之间来回。

“您去了就知道了。那麻烦您準备出门,我在楼下等您,您慢慢来没关係。”加贺说完,一个转身便朝电梯间走去,完全不给多美子回覆的机会。

“呃,我是。好的,请上来。”她按下按钮打开楼下大门的自动锁,然后将对讲机话筒挂回去。

“那么请收下吧。听说收进冰箱里冷藏,放上个几天都没问题。”

“对不起,我还没心情出门……”

然而加贺显然没打算进屋里,露出深思的神情盘起了胳膊。

“呃,可是……”

“啊,怎么又是您啊,加贺先生。”女子当场收回了笑容。

“妳没问题的啦。以峰子妳现在的实力,案子绝对会源源不绝地找上门的。要养活自己一个人的生活费,很快就赚得到了。”

“如果妳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峰子只说到这,摇了摇头又说:“算了,是我不该依赖别人的,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担起来才行。”

妳如果中意这个款式,再来就只需要确认尺寸了。──浩二这么对她说。多美子顾不得自己早已不是小女生的年纪,当场湿了眼眶,要不是还有旁人在,她恐怕早就紧紧抱住浩二了吧。

她想将手肘靠上阳台栏杆,却突地打消了主意,因为她发现栏杆上头覆着一层灰尘与油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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