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啊,邻居送了我一盒人形烧,本来我想说今天就别来买吧,可是刚好来到附近,还是忍不住走进来了。”她说着看向展示柜里面。或许是留着一头短髮的关係,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看上去都显得尤其轻盈。“和菓子也是不错啦,可是我啊,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还是比较喜欢吃蛋糕呢,有点像是为了吃到蛋糕才能这么努力工作似的。”
“那就先这样了。清濑先生,您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还有事情需要您协助。”
弘毅啧了一声,摇着头说:
“确实有点怪。”
接着刑警们开始询问峰子的交友关係、兴趣嗜好等等,弘毅就自己所知範围都尽量回答了,但他不觉得对侦查有甚么帮助,刑警们也是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听着他的陈述。
“那,差不多了吗?”加贺问道。意思似乎是想问弘毅确认过现场后,心情是否比较平复了。
“我爸妈决议离婚了。我是有点讶异,不过反正熟年离婚在现在又不是甚么新闻,随他们自己爱怎么决定就好,何况我也没资格说甚么。只是站在他们的立场,可能觉得还是得让儿子知道一下比较好吧。”
“是谁干的?”
“那是因为,她改变了心意,想要暂时先站在远处默默守护着你和你女友呀。我想,她应该是见到了那位店员小姐,觉得先不要惊吓到人家比较好,等过一段时间状况比较稳定了,再表明身分吧。”
“嗯,是其他的刑警去问的,但是同样没得到有力的证词。”
她到底是甚么样的人呢?美雪对于这位女客的背景几乎一无所知,这个人开始出现在店里,是在大约两个月前,后来一直是以两、三天一次的频率上门消费。中西礼子也说,这位女客可能真的很中意“QUATTRO”的甜点吧。
“是吗……”上杉似乎还是难以释怀。
“峰子!”屋内传来呼唤,“那种不懂事的家伙,随他去!”
历经司法解剖后送回来的峰子遗体,就棺木中看得到的样貌,一切如常,只有颈部围着一条白丝巾,似乎是为了掩饰绞杀所留下的勒痕。
那是亚美打工的咖啡店。
听到加贺这番话,弘毅心绪大乱,因为他完全不晓得峰子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但想想也是难怪,与丈夫离婚的她,剩下唯一的家人就是弘毅了。
经过一番苦思,他决定办理退学。直弘当然是激烈反对,而峰子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但是亲戚们不但没有一个人责怪他,甚至还对失去母亲的他送上安慰的话语,只不过他们似乎都不是很谅解直弘。
“呃,刑警先生……”
弘毅的演戏细胞被唤醒,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他偶然走进一家小剧场,看到他现在所属剧团的演出,当下便确定了自己这辈子就是要走这条路,之后他几乎没去学校上课,成天泡在剧团里,团长篠冢也称讚他:“你有天分,一定能闯出个名堂的。”
“嗯,你父亲的确是说没告诉她。”
“关于这一点,你去一趟那家店就明白了;去那家店,看一眼那位店员小姐吧。三井女士搬来小传马町之后,一定每天都怀抱着雀跃的心情期待着,而且一直沉浸在默默守护所带来的喜悦里吧。”
刑警们一副就是想说“我们和无法提供线索的家伙没甚么好谈的”的态度,看也不看弘毅一眼,转身便走。直弘也跟上他们,但走到一半又突然停步,转过头说:
对了,那个人也常常点泡芙呢。──美雪想起了方才那位女客。一如中西礼子所说,平常那个人总是在六点左右来店里,从展示柜内挑出自己爱吃的甜点,然后到后方的咖啡座点一杯红茶,悠闲地配着甜点慢慢享用。美雪有时在工作空档不经意望向那一区,不知怎的双方总会四目相接,而每当那种时刻,那个人总是回以一个微笑,那是令人感受得到温暖的包容、非常温柔的笑靥。
“好像还不确定兇手是谁,侦查也刚刚展开而已,所以刑警才会跑来找我问话。”
“嗯。走吧。”弘毅率先走出房门,加贺随后出来,锁上了门。
“您点的是一份糖渍无花果和三个樱桃塔,总共是一千七百二十五圆整。”美雪将甜点装盒之后,隔着展示柜将盒子递给客人。
“在哪里被杀的?妈当时人在哪里?”
“正确来说,”加贺继续说:“三井女士常去的是,她一直以为是你女友打工的店。”
“是喔,那就好。”中西礼子苦笑了一下,接着恢复正色说:“刚才那位客人,甚么都没买就回去了喔?”
“你知道水天宫吗?那是一家保祐安产与送子的神社。”
“那部份,我打算让他们决定就好,要是他们开口需要我这边处理的,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帮。”
“是甚么原因?”
加贺一听,脸上浮现了微笑,但双眼所露出的锐利眼光,却令弘毅不由得心头一颤。
“我母亲……被杀了。”
“原因呀,果然是因为你。”
“是喔。那你先喝杯咖啡,再等我一下哦。”美雪说道。
“就是那位女士。”加贺点了点头,“我们调查了三井女士的电脑,发现她透过电子邮件保持联络的联络人并不多,可能平常大多是使用手机传简讯吧。接着我们逐一过滤电子邮件的联络人,发现只有一位始终联络不上,那就是藤原女士,后来查出她由于丈夫工作的关係,一直待在西雅图,但是今天早上,我们终于联络上她了。当然,藤原女士并不晓得这次的事件,也想不出有谁会下这种毒手,只不过,关于三井女士搬至小传马町的原因,她是知情的。”
“今天早上,刑警来找我,说昨晚发现了峰子的遗体。”
“我母亲是怎么被杀死的呢?”弘毅仍站在玄关的脱鞋处,开口问加贺。
“弘毅,怎么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我母亲为甚么不直接来找我谈呢?既然知道了亚美的打工地点,只要问她不就知道我人在哪里了吗?”
在他的心中,一直觉得直弘是个不关心家庭的父亲,但是他从来不曾怀疑母亲对家人的付出与爱情。母亲不但一手打点全家人的三餐,身边大小事也都是她在照料,虽然偶尔会出言责骂他,但他都认为母亲是为了他好才这么做的。
“美雪,妳辛苦了,剩下的我来收拾就好啦。”
弘毅久久只是伫立原地,眼前这栋公寓大楼却突然走出三名男性。看到当中一人,他吓了一大跳,因为那正是直弘。
“……没有如何啊。她说的很正确,不是吗?”弘毅回想着那一带的街道样貌,这段说明应该是无误的。
“不要勉强啊,妳一定累了吧?”
多亏了舅舅掌控整个流程,葬礼进行得非常顺利,出席人数与预估相去不远,整个仪式也得以在预定时间内结束。
“我妈?”弘毅的嗓音不禁拔高,“那个刑警到底在想甚么啊?我妈怎么可能出现在你们店里,她连我人在哪里都不晓得了,更不可能知道我和妳住一起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调匀呼吸,拿出手机。是亚美打来的。
“那就是前年年尾的事,后来我就没见过我妈了。”
“我母亲的老家那边,你们也去询问过了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都多久没联络了。”
“我不会通知你们的,手机也会换号码了。”
“她在干甚么啊,两个多月耶……。叫住那位女店员问一声,不就马上知道了吗……”
“老闆也据实回答说没见过照片上的人,刑警好像才终于听进去,之后就离开了。阿弘,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啦,是峰子出事了。”
“我在这一带到处问人问出来的。昨天刑警先生也来找我问过话了,可是他们不肯告诉我案发地点在哪里。”
美雪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怀孕已经进入第六个月,肚子也明显看得出来了。
“那位女性友人,不知道是甚么样的人呢……”弘毅低喃道。
“这样啊。”
“原来如此。”加贺思索了一会儿,凝视着弘毅问道:“您想看一下现场吗?”
目送亚美的背影远去后,弘毅张望四下,发现一家便利商店,便走了进去。
加贺以戴着手套的手,拿起那本杂誌。
“因为我是离家出走的,总不好主动和家里联络吧。”
“这是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对于离婚后的妹妹不理不睬,放任她孤身一人,身为娘家的人毕竟是有些愧疚,舅舅的语气听得出带有辩解的意味。
“你晓得藤原真智子女士吗?汉字写做这样。”加贺翻开笔记本让弘毅看,上头写着“藤原真智子”。
之后过了大约一小时,警察找上弘毅时,他正默默地继续手边的工作。剧团伙伴都要他今天先回去,但他很坚持留下来,一方面是觉得不能因为私事拖累到剧团的作业进度,再者自己就算提早离开,也一样甚么事都无法做,那还不如让身体持续劳动,脑子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峰子在离婚后过着甚么样的生活,弘毅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因为他是任性离家出走的一方,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所以他一直觉得,峰子也有相同的权利自己作主;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光是要养活自己,就已经耗尽所有心力了。
“好,我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刑警只说她是被杀死的。”
“是我。”传来直弘那熟悉的声音。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打烊了,健一却跑来店里,一身西装打扮。
来到江户大道,朝西南方前进,直直骑下去就会到小传马町了。
“我没问题的。妳那边都还好吗?有没有甚么事?”
“刑警说是在小传马町,她好像在那里的公寓大楼租了一间套房。”
“这位是令公子吗?”一旁一名西装男子问道,似乎是刑警,“请问是谁告诉你这个地点的呢?”
“原来如此。”刑警点了点头,接着望向直弘问道:“应该不用请令公子去确认三井女士的住处吧?”
亚美骑上了人形町大道。这一带有非常多的银行,听说是因为附近有日银(注:即“日本银行”,相当于日本的中央银行。)的关係,每个街区至少都有一家银行的分行。
“那件很重要的事,是甚么呢?”
“喔喔。”弘毅点着头,“是那个阿姨啊,我想起来了,她偶尔会来我家,我母亲好像都喊她小真。”
当然,到了今日,弘毅的想法也多少有了改变,他知道峰子并不是不疼爱他这个独生子,那通电话的内容,只是坦白吐露了每个人都会有的突发性倦怠,但弘毅很确定的是,在峰子的内心,始终存在着让人生重新来过的想望。或许正因如此,离婚后的峰子才没回老家,而是选择留在市中心独居过日子。
至于案件部份,所有人都毫无线索,大家对于离婚后的峰子都是一无所知。
接着,弘毅又跑去附近店家打听,但几乎没人听说两天前的案子,而且店家只要一察觉他不是上门消费的客人,立刻摆出“请你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的冷漠态度。
“嗯。”健一走进后方咖啡座,向中西礼子点了饮料。中西礼子当然是认得健一的。
“这样啊,她今天比较晚来呢,平常不是都大概六点左右就会出现了吗?好吧,美雪,那妳帮我收拾展示柜里面就好了,收完就下班吧。”
染了一头浅褐色头髮的店员转过头来,板着一张脸。
“我打给你不是要叫你做甚么不做甚么,只是先通知你警察应该会过去找你,因为他们跟我问了你的联络方式。”
“目前并没有接到相关消息。”加贺一板一眼地回道,然后将杂誌放回架上。“对了,三井峰子女士是在大概两个月前搬来这里的,之前听说一直是住在朋友的出租公寓里,在蒲田那边。”
她在做的副业,到底是甚么呢……?
可是关于加贺提出的这项疑点,弘毅也答不上来。
门口闪现人影,玻璃店门打开,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两人看上去都只有二十出头。
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他告诉亚美,今晚也会留在这边过夜。
“据说是三井女士大学时代便结识的友人,一直从事着翻译方面的工作,而三井女士离婚后就是在接这位友人转介的案子。”
“我会把您刚才所述列入侦查的参考。只不过,这个世上多的是毫无道理的杀人事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定会将兇手绳之以法的,我向您保证。”
弘毅与加贺并肩坐在走廊的旧长椅上。
“我住浅草桥那边。”
有人喊他,回神一看,是剧团团长篠冢。
隔天,弘毅前往峰子位于横滨的老家帮忙守灵。
“是喔……,你母亲很讨厌被家庭束缚住啊……”
“因为她想买的那一款卖完了。”
英文系出身的峰子,年轻时的梦想是当翻译家,还曾计划大学毕业后前往英国深造。
“不清楚耶。”弘毅偏起了头,“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就住在离我住处这么近的地方。”
“我在剧团排练场里,你们不相信的话,随便抓我们一个团员来问就知道了。”
“是在家里就能做的工作哦,算是接案子一类的副业吧。”
“您是从事甚么工作呢?”
“喂。”他冷冷地应声。
“我是。但请问您是……?”
“怎么回事?”弘毅说:“为甚么妈会……。是出了意外吗?”
“老闆怎么说?”
那次怀孕真是个大大的失误。──这句话宛如尖刺,深深刺进弘毅的胸口。
弘毅瞪向父亲,“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见峰子的神情交杂着悲伤与困惑,弘毅别开视线,走进了夜色中。
“这阵子可能还会再上门来请教一些事情,届时再麻烦您协助了。”刑警留下这句话便离去了。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散发着一股悲切怜悯的气息,他究竟是在心疼甚么呢?美雪不明白。
“现阶段还没有定论,只不过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所有关係人等全都不知道三井女士为甚么会选择搬来这个町上居住。”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样啊,那真的离这里很近呢。您是走路过来的?”
“好的。”
刑警似乎颇犹豫,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她,而传入耳里的内容,竟然与她内心不祥的预感不谋而合──这位女士,这位有着温柔眼神的女士过世了,而且是遇害身亡。
“甚么意思?”
“嗯,没事了,一切都好。”
这时,女客提着的皮包里传出手机铃声,只见她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看向液晶萤幕上的显示之后,一脸狐疑地按下通话键。
为甚么中年男人只要觉得对方年纪比自己小,讲起话来也不用敬语了呢?──弘毅边暗忖边瞪了回去。
“我是在这次出事后才晓得的。没想到离我的住处那么近,我也很讶异。”
“住处?她住哪?”
“您说您住在浅草桥那边吧?您觉得和这一点有没有关係呢?”
“真伤脑筋呀,想买果冻类的点心呢……。我记得你们家不是有出一种杏仁豆腐加上百香果的甜点吗?”女客看着展示柜问道。
直弘没再说甚么,跟上刑警离去了。弘毅哼了一声。
“去你们『黑茶屋』吗?”
面对一脸不解的弘毅,加贺从上衣内袋拿出一张影印纸,上头简略地画了地图,看得出那是小传马町十字路口一带。
她才轻歎了口气,后方咖啡座便传来中西礼子的声音。
“有哦,今天有个刑警来我们店里,他说他姓加贺。”
“如果查一下这封邮件本来是要寄给谁的,去问那个人呢?应该能问出一些线索吧?”
“嗯,我今天被派来负责保留现场。”加贺说着,从口袋拿出房门钥匙。
然而,峰子似乎不是很开心嫁为人妇。至少弘毅一直是这么觉得。
“我当然去问过了,其实那个人就是三井女士之前离婚时所委託的律师,但是那位律师只知道三井女士每天都会出门散步,却不晓得她是跑去水天宫。而且三井女士不知为了甚么原因,在电子邮件中都只是写『常去的那处广场』,刻意不讲明地点,也因此那位律师根本不知道三井女士身边是否有怀孕的女性在。”
“他们没跟我说细节。我爸本来就是个不顾家庭的人,我妈好像也很受不了一直被家庭束缚住,哪儿都不能去。我想离婚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解脱吧。”
“那里有一尊母狗带小狗的铜像,据说只要抚摸幼犬的头就能招来福气。从三井女士的邮件内容研判,她应该是固定会上水天宫去祈福。”
打他手机的是警视厅一位姓上杉的刑警,说希望儘快见面谈谈,于是弘毅约对方到剧团排练场旁边的一间家庭餐厅碰面。
“藤原女士去美国之后,与三井女士往来过几封电子邮件,三井女士搬去小传马町一事,藤原女士也是透过电子邮件得知的,所以藤原女士一直以为你们母子应该很快就能重逢了,没想到之后收到三井女士的邮件,内容却写着,她打算暂时先站在远处默默守护着你和你的女友。由于从她的字里行间看来,似乎是有甚么隐情让她做了这个决定,藤原女士也不好追问下去。”
“正是。”加贺说:“大传马町路口的那家银行隔壁,也有一家同样类型的店。严格说来,那应该算是蛋糕店,而不是咖啡店,但是因为店里面设有咖啡座,三井女士会误以为是这家店,也是情有可原了。”
美雪心中不安极了,于是主动问了刑警:请问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事?这位女士出事了吗……?
刑警拿出一张照片,问她认不认得照片上的女性。美雪吓了一大跳,因为照片中正是那名女客带着笑的脸庞。美雪回答刑警说,这位是他们店的常客,刑警一听,不知为何露出了非常悲伤的神情,接着询问美雪和这位女客都聊了些甚么?女客最后一次上门是甚么时候?之类的问题。
她弯下腰,整理着展示柜里所剩无几的蛋糕,这时玻璃店门打了开来,显然又有客人进来了。她一面站直身子一面打招呼:“欢迎光临!”话声刚落,她的脸上不由得浮现笑意,因为进门的这位女士是常客。
“他说昨天晚上听到很多警车在外头奔走,而且小传马町离我们店又近……。没想到居然是发生了那种事。为甚么会这样……”她一脸哀悽地眨着眼。
“话是没错……”
客人离去后,美雪望向摆在收银机旁的手机好确认时间,再过十五分钟左右就是晚上七点了,也就是这家洋菓子店“QUATTRO”的打烊时间。
她看了一眼放在收银机旁边的手机,那上头挂了一串小狗造形的手机链,听说是保祐安产的护身符。是那位几乎每天都会上门、有着温柔眼神的女客送给她的。
“住的地方确定下来以后,要通知妈一声哦。”峰子追上冲出家门的弘毅,低声叮咛道。
但是这两人的神情却都莫名地僵硬。女方先向美雪稍稍点头致意,男方则是直勾勾地盯着美雪看。
“我?”
“昨天另一位刑警先生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但我想应该是无关吧。”弘毅当下便否定了,“我母亲不可能得知我住在浅草桥,我想真的只是巧合。”
但是,要说不想讲上话,对方心里应该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却特地拨了电话来,显然有非打来不可的迫切理由。弘毅其实不在乎对方想告诉他甚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这部份我再去调查一下。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扰了。”加贺站了起身。
“为甚么要问起这件事呢?我妈和我爸离婚,跟我妈被杀有关吗?”
不消十分钟,他们便来到了小传马町的十字路口。弘毅在这里下了车,把车子交给亚美。
“老爸你才是啊,为甚么在这里?”
“不是,我同居的女友也在这一带打工,我们共乘脚踏车出门的。”
“我是来协助警方调查的,刚刚去看过峰子的住处了。”
为甚么她会住到那种地方去?──这个疑问在胸中逐渐膨胀。或许是母亲遇害身亡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他迟迟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健一本来就很疼美雪,但美雪觉得他最近更是温柔得不得了,看来果然是担心她身子的状况吧。
“你在这种地方晃蕩只会妨碍人家办案,快点回剧场去排你的戏!”
“我也好想出去工作哦,妳能明白吗?我才三十七岁耶,一想到接下来得一直关在家里过着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郁闷。好羡慕妳哦,工作都没断过。我啊,要是那时候没怀孕,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了,因为妳看,搞不好我根本不会跟那个人结婚呀。唉,那次怀孕真是个大大的失误,可是在那个当头,我也说不出口要把孩子拿掉,是吧?虽然养儿育女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可是我不想只有这样啊,我来这世上又不是为了来当母亲的,要是全副精神都花在照顾先生和儿子上头,我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人生到底算甚么了。”
“我母亲之所以遇害,和她搬来这里有关吗?”
“听说死了。”
那是一本育婴杂誌,弘毅也曾在电视广告上见过。
“藤原女士撞见你们两人之后,旋即把青山小姐打工那家店的位置告诉了三井女士,但当时她是这么说的:从小传马町十字路口朝人形町方向走,会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左手边是三协银行,在这个路口左转,紧邻银行旁边有一家咖啡店。你们家弘毅的女朋友好像就是在那间店打工。听了这段说明,你觉得如何?”
隔天一早,弘毅与準备上工的亚美一同离开住处。亚美打工的咖啡店位于堀留町,与小传马町只有咫尺之遥。
来到餐厅,等着他的是两名身穿西装的男士,他们都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较年长的是上杉。
“三井女士的住处里不是有一本育婴杂誌吗?所以可以推测她身边应该是有认识的女性怀孕了,而且是相当亲近的人,否则她也不至于每天都去祈福吧。可是呢,不管再怎么探问追查,都找不到符合这个条件的女性。针对这一点,我已经问过你父亲了,他也想不出可能的人。”
“演员真的很了不起呢。你母亲出了那样的事,你还是得照常排戏。”加贺语带佩服地说道。
美雪心想,等下次那个人来咖啡座捧场时,再稍微问得深入一点吧。
原来峰子正开始朝着长久以来的梦想前进;离婚后,她并不是寂寞地过着看不见未来的日子。弘毅想到这,心里好过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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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弘毅点点头。
“三井女士在遇害前没多久,似乎正开着电脑打电子邮件。我们发现了打到一半的邮件。”加贺打开笔记本,“她是这么写的──我现在刚到家。今天去了常去的那处广场,摸了幼犬的头,而且又遇到了小舟町的钟錶店老闆,彼此相视而笑说:『我们都跑得很勤呢。』”
不知为何,弘毅感觉有些愧对峰子的亲戚。对于展开独居生活的母亲毫不关心,他觉得自己多少也有责任。
“这么说来……还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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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低头行礼,走出了便利商店。他忘了这一类的店家都是採取排班制,早班与晚班分别由不同的店员顾店。
“最后再请教一个问题。”上杉竖起食指,“昨天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你人在哪里呢?可以告诉我们吗?”
“但是你父亲却有你的手机号码?”
“所以您才会去『黑茶屋』询问啊。昨天亚美告诉我了,可是,这样真的太奇怪了,您应该也听亚美说了,我母亲从不曾出现在『黑茶屋』呀。”
“那要怎么办才好?阿弘,你是不是也得出席葬礼?”
不过想到峰子的个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她从以前就一直渴望摆脱家事的枷锁,希望能与外头的社会有所接触。
“可是她迟早会发现出错了吧,那间银行旁边又不一定有咖啡店──”弘毅说到这,见加贺一脸遗憾神情,猛地一惊,“不会吧……”
“是喔。”
篠冢惊讶得身子一震,“你说甚么?”
弘毅紧咬了一下唇,开口了:
“我母亲跑去那个地方……?”
美雪很讶异,因为这两人看都不看蛋糕展示柜一眼。
弘毅跨上脚踏车,让亚美坐上后座。这辆车平常都是亚美一个人在骑的,之前弘毅曾经在东京车站地下街的某间便当店打工,那段时间他们也常像这样共乘一辆脚踏车。但最近由于剧团公演在即,弘毅便暂时停掉打工专心排戏。
“请问怎么了吗?”加贺问道。
“听说过。”
听到这个名字,弘毅一时还没意识到是谁。已经好一阵子没听到这名字了,他自己也都没说出口过。
公寓窗户透出光线,看来亚美已经回来了。弘毅一打开门,亚美转过头来望着他,一副开朗的神情问道:“咦?今天这么早?”她似乎正在看电视。
“不清楚耶,我前天那个时段没班。”
“我们必须问过所有关係人,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係。”
“好的。”
“附近?不好意思,请问您住在哪里呢?”
“没问题的,您请慢走。”
两人走出建筑物,前方是一座精心打理的庭园,他们在庭园里的长椅坐了下来。
店内没客人,只见年轻的男店员正在将三明治和饭糰上架。
“这样啊,那就好。”刑警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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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
“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总之,明天我会回去我母亲位于横滨的老家一趟,看看守灵夜和葬礼能帮上甚么忙。”弘毅凝视着刑警说:“请问目前侦查都还顺利吗?有没有查出甚么?”
对方也是满面笑容,总是那副温柔的神情,眯细了眼凝视着美雪的眼神中带有无限的怜爱。之前谈话间得知这名女客已年过四十,但是从她肌肤的光泽与体态看来,总觉得她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可是,为甚么会住到这样的地方来呢?──弘毅抬头望向这栋公寓大楼,仍然百思不解。虽然他并不熟悉峰子的过往,但就他印象所及,峰子和日本桥这一带应该是毫无渊源才对。
“我们听到的是,你大学中辍之后便离家了。”
弘毅试着探问关于峰子遇害的状况,但刑警们不肯透露,始终是以一句“目前还在侦查中”挡回去,不过从他们的语气听来,显然并不是单纯的强盗杀人。
弘毅还是中学生时,曾听到峰子讲一通电话,对方好像是峰子从唸书时代便一直保持联络的友人。
出棺之后,弘毅与亲戚们一同前往火葬场,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那儿等着他,那就是加贺,而且不知是否顾虑到家属的观感,他特意繫了黑色领带。
“据藤原女士说,三井女士好像三天两头跑去青山亚美小姐打工的咖啡店消费,还曾写邮件对藤原女士说,自己一星期跑去好几次,不知道会不会惹人厌。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向青山小姐表明自己的身分。”
“甚么?”
“我知道啊。干嘛?我现在在忙。”
“我母亲后来就是成天往那家店跑?”
然而她那灿烂的神情,不久便蒙上一层阴影,因为弘毅将峰子的事告诉了她。
峰子租的套房位在四楼,约六坪大的空间,摆了单人床、电脑桌、书架、沙发和餐桌等家具,虽然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却掩饰不了拘束感。弘毅不禁佩服,住惯了大房子的峰子居然能够忍受住在这么狭小的屋子里。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但是这么一来,寄给藤原女士的电子邮件内容又该怎么解释呢?难道是三井女士说谎?”
“藤原女士看到你们,是在三月初的时候。之后过了大约两週,三井女士首度造访小传马町,然后她依照藤原女士的说明,在路口朝着人形町方向迈出步子,然而这时,冒出了一个非常大的误会。藤原女士所说的三协银行是位在堀留町的十字路口,但是在还没到那儿的前两个路口──也就是大传马町十字路口,也有一个同样名字的银行──三协大都银行。你应该也知道,三协银行与大都银行前一阵子合併了,而合併的时间点,就在藤原女士撞见你之后没多久。这样听懂了吗?目击到你们的时候,大传马町十字路口的银行还是大都银行,但是由于与三协合併,后来三井女士前往时,大都银行已经更名为三协大都银行了,也怪不得三井女士误会是这个路口,而左转弯了过去。”
“知道些甚么?这话是甚么意思?”
“刚好客户在这附近,我打电话回公司,老闆说我可以直接回家,我就想说等妳下班一起走好了。”
“怎样的问题?”
“可是那位刑警确认了好几次,还拿出照片来要我们看,我和老闆都被问了。”
---
“啊……,那个今天刚好卖完了,真的非常抱歉。”
“嗯,如果接到通知我就会去啊,只是……也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叫我去……”
眼前这名年约三十出头的女客将早已拿在手上的两千圆放到收银盘上,美雪收下后,从收银机取出找零,连同收据递给女客,“谢谢您的惠顾。”
“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说着从裤子后口袋拿出警察手册,上头印着的姓氏是加贺,他是日本桥署刑事课的刑警。“您过来是想看看事发现场的状况吗?毕竟还是会在意吧?”
“我离家后就换了新手机,号码也换了,没告诉我爸妈联络方式。”
但现在看来,峰子一边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内心不满的火燄却未曾止息,而且不是最近才冒出的牢骚,而是早在她怀了孕、肚里有了弘毅这个小生命的同时,问题便萌芽了。
“妳猜猜看。”
这时加贺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露出了微笑。
他和青山亚美认识的机缘是一场音乐剧,当时两人刚好坐在相邻的座位。亚美大他一岁,老家在福岛,为了一圆当设计师的梦想而来到东京就读专门学校,目前正过着半工半读的日子。
见美雪面露疑惑,女客调皮地眨了单只眼说:
“妳打来刚好,我正想打给妳呢。”
“你母亲也不曾打电话给你吗?”
“嗯。根据发现遗体的那位友人的证词,她说三井女士是很突然地说要搬来小传马町住,她问了原因,三井女士只说是『Inspiration』(注:即“灵机一动”之意,原文做“イソスピレ─ツョソ”,梦想当翻译家的峰子刻意用外来语。)。”
“甚么事呢?”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弘毅开口了:“听说前天晚上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案件,请问你知道事发地点在哪里吗?”
“呃,我只是看到那本杂誌有点讶异,不明白她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弘毅指着杂誌架。
“老爸。”
弘毅不禁倒抽一口气,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峰子的面容浮现脑海,那张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在弘毅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那副年轻且充满朝气的模样。
“日本桥那边。”
她转头看向收银机旁边,定睛凝视手机上的那串手机链之后,视线回到男子身上。
“是喔。”美雪只能这么回应。说是说副业,她脑中却毫无概念。
即使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深切的悲伤在美雪的胸中扩散,化为泪水,终至滑落脸颊。
直弘再度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轮不到我们操心吧。”
“我也不知道是谁耶。”弘毅回道:“我讲过很多次了,我和母亲已经两年没见面了,也没讲上话。”
“是吗。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可是……”
就在状况持续不明的这个时候,加贺来到了剧团排练场,排戏也刚好告一段落。
“那就对啦,真的只是巧合吧。”
那不是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吗?──弘毅暗忖。他住在浅草桥,与小传马町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左右。
“为甚么她会突然改变心意?”
“不不,不是的。”刑警慌忙摇着手,“现阶段很多状况都还不明朗。呃,你晓得你母亲后来住在……?”
唯一接到的通知,是峰子的哥哥──也就是弘毅的舅舅昨晚打来的电话,他说近日终于能够领回峰子的遗体了,所以要帮她举行葬礼。但是从他的话语听来,他对于目前警方的侦查状况同样是毫不知情。
弘毅完全听不懂加贺这话的意思,而加贺只是一再重複:你去一趟就明白了。
“真的很抱歉,我不请自来还追到这里,因为我有件事,希望能儘快让你知道。”加贺说着行了一礼。
“你在听吗?”直弘问道。
“藤原女士是今年三月前往西雅图的,在出发前不久,她走在日本桥一带,很偶然地在街头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那就是你。”加贺直直望着弘毅,“她说,当时你骑着脚踏车,后座载着一名年轻女子,你在途中让女子下车后,再骑着脚踏车离去。藤原女士只好选择追在那名年轻女子的后头,结果看到女子走进了一家开店前的咖啡店。藤原女士立刻将此事告诉了三井女士,因为她知道三井女士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而三井女士搬去小传马町,就是在这件事之后没多久。所以应该可以合理推断,她是为了你才住到那儿去的。”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对耶,我想起来了,今天老闆也提到相关的消息呢。”亚美眉头紧蹙。
“我母亲不是会招人怨恨的那种人。可能所有被害人家属都会这么说吧,但是我母亲她真的不可能和谁结下梁子的。”
“你要是真的那么坚持,要退就退吧!只不过,我不会给你任何资助的,你有种就自食其力!”最后直弘这么说了。
“藤原女士是三井峰子女士大学时代的友人,三井女士还没离婚前,她好像曾经去府上玩过几次。”
“好,那我明天葬礼结束后就回去。”
加贺那五官深邃的面孔转向弘毅,“甚么事?”
“铜像?”
弘毅才伸手打算拿盒子里的螺丝,塞在裤子后口袋的手机传来振动,他咂了个嘴拿出手机,一看到液晶萤幕的显示,登时皱起了眉头。他打算不接了,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讲上话。
“是啊。然后他问了很奇怪的问题呢。”
“这样啊,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哦。”
“嗯嗯,最近天气热,大家都会想吃凉凉的东西吧。那要买甚么好呢……”
“他问说妈妈……阿弘你的妈妈有没有来过我们店。”
弘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等大家都离开后,弘毅独自一人走进礼厅,坐到摺叠椅上,仰望着祭坛上的照片。峰子的盈盈笑脸正朝着他,这张照片好像是她和朋友去旅行时拍下的纪念照。
即使如此,不知问到第几家时,他来到一家文具店,终于探听到一些消息。
“我刚才在那边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您是三井女士的儿子吧?”
“怎么说?”
“今天晚上学校有课哦。”亚美在踩下踏板之前对弘毅说道,意思是她今天会晚点回去。
“一点也不累呀,最近体力好像愈来愈好了呢。”
弘毅的心脏狂跳,全身的血液沸腾,体温倏地升高。
“老闆说了甚么?”
“我母亲总不可能是怀孕了吧。”
“就是问你知不知道可能是谁干的啊。”
她就是在这间套房里,踏出她成为翻译家的第一步啊。──弘毅再度环视室内,视线却不禁落在某一处。屋子角落摆了个杂誌架,上头出现了一个显然与峰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这是甚么?”
“这两天警察可能会去找你,我想还是先通知你一声比较好。”
“这有甚么疑点吗?”
“当然,您请慢慢看。”
“您有没有想到甚么可能性呢?关于三井女士为甚么会选择居住在这个町上。”
弘毅知道自己的眼尾吊了起来。
“我老爸没和你们说我的状况吗?”
得知峰子有了身孕,直弘当下便决定娶她,而峰子也答应了他的求婚,身边的人也都不反对。这要是在现代,就是很流行的奉子成婚吧,但在当年应该也不算少见。
因为她见过这名男子的眼神。不,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名男子,但是那眼神,她很确定她曾经见过。
弘毅不知道加贺有何根据,为甚么能够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但这个承诺却给了他强大的安慰与信心。“万事拜託了。”他低头向加贺行了一礼。
弘毅眨着眼,“可以吗?”
“嗯,我已经确认过了。那家店叫做『QUATTRO』,我拿了三井女士的照片给女店员看,她说这位女士的确是他们的常客,换句话说,三井女士一直深信那位女店员就是你的女友。”
美雪对于刑警的询问有问必答,虽然她与这名女士并没有多深入的交谈,但她还是拚命地搜索着记忆。
命案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五天,这段期间,警方的侦查进度如何,弘毅完全无从得知。警方当然没理会他,但连直弘那边也没有进一步联络。
“不不,没事,这是我该做的。”
“那是他自己找人调查我的下落,好像是锁定小剧团一家一家问出来的。大概半年前吧,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跑来找我,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我打电话联络我爸,那时候我才主动打了电话回去。”
“这样啊……”
“其实那并不是谎言,三井女士的的确确时常跑去你的女友所打工的店消费。”
“晚安,还没打烊吧?”女客问道。
“不是意外,根据刑警说,很可能是被杀死的。”
“调查之下,我发现了一件很耐人寻味的事。被三井女士摸了头的幼犬,并不是真的狗儿,而是一尊铜像。”
“警察?我又没干甚么事!”
听来直弘的意思是,如果峰子老家的人去找他商量,他可以想办法帮忙筹措丧葬费。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吗!──弘毅强忍着想回他这句话的冲动。
这样的峰子,如今遇害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弘毅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只觉得像是电视连续剧才会出现的情节。
挂上电话后,弘毅仍呆立原地无法动弹,脑中一片混乱,他完全无法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美雪依旧笑咪咪地望向两人,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心头一凛。
由于必须有人彻夜留在礼厅,弘毅自告奋勇接下这份差事。守夜主要的任务只是注意保持整夜香火不断,但其实现在都有类似蚊香的螺旋状线香,点燃就能烧上一整晚了。
低着头将固定铁架的螺丝一一锁上,冒个不停的汗流进了眼睛里,T恤也早已湿透。清濑弘毅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拭去汗水,继续埋头赶工。不快点把舞台布景完成,是无法展开正式排练的。他身边其他的团员也都忙着製作大型道具或是修改服装,大家都是汗流浃背。因为他们是规模很小的剧团,所有杂务都得由演员亲自打理。
这个公寓住处原本是亚美租来自己一人住的,后来弘毅才跑来和她同居。
这天晚上,弘毅在八点多就回到住处了。本来这个时间应该还待在排练场里製作布景,但篠冢半命令地叫他回家去,他只好踏上了归途。
见弘毅支吾着接不了话,加贺眼中的严厉倏地消失。
“唔……”
“确实,在她告诉三井女士的时间点,这段说明是完全正确的。”
为甚么要住到这种地方来呢?──这个疑问再度浮上弘毅的心头。峰子的老家在横滨,他一直以为峰子离婚后会回老家去住,作梦也想不到她会租房子独居过日子。
“您晓得是那栋公寓大楼的几号室吗?”
“我想不用,这家伙和峰子已经将近两年连话都没讲过了。”
“葬礼怎么办?”
毫无预警地,弘毅的内心有甚么涌了上来,眼睛深处开始发热。不可思议的是,他连看着遗体都感受不到峰子真的死去了,但只是这么默默地凝望着遗照,母亲的死终于成了不得不承认的残酷事实,逐渐压上他的胸口。
“峰子到底过着甚么样的生活,我们其实都不太清楚。唉,她自己说她想要展开全新的人生,我们也觉得,那就尽量别干预她比较好吧。”
距离火葬程序完成还有一小段时间,加贺似乎也是看準这个时间点过来的。弘毅心下明白,加贺要说的显然是相当重要的内容。
“你是不是知道些甚么?”
“嗯,我和被害人有点交集……”
挂上电话后,弘毅纳闷了起来,视线很自然地移到了祭坛那张遗照上头。
“欢迎光临!”美雪反射性地打了招呼。
“喂?……喔喔,我还以为是谁呢,为甚么用公共电话打呢?……哎呀,真的吗?啊,请等一下。”女客仍拿着手机,望向美雪竖起掌示意道歉,“抱歉,今天还是先不买了,明天我再过来哦。”
直弘也看到他了,当场停下脚步。
“要问那么详细我就不清楚啦。小哥,你是那起案件的关係人啊?”
弘毅撩起刘海,“是甚么隐情呢?”
峰子究竟是抱着甚么样的心思?又是度过怎么样的每一天呢?自责与悔恨再度涌上弘毅的心头。明明是亲生母亲,自己却空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一直对她不闻不问。
“说是在公寓大楼的套房里……被杀死了……”弘毅说完,双腿一软蹲了下去。
她心想:他和那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啊。
“你说的是有个女人被杀了的案件吧?就在那边那栋公寓大楼里哦。”秃头的店老闆指着远处说:“刑警也来问过了呢,问我有没有看到甚么行蹤可疑的人,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吧,那个时间我们店老早就打烊了,我就回刑警说,哪有可能目击到甚么鬼呀。”
女客一边说着“对不起喔”,一边走出店们,美雪就这么望着女客讲着手机逐渐远去的身影。
话筒传来直弘的歎气声。“说的也是。”
弘毅看着刑警,歎了口气。
为甚么那位女客会对自己这么好呢?她始终不明了,而恐怕也没机会知道了,因为,那名女客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告知她这件事的,是昨天来店里的一位刑警。
“记得是前年的年尾。”弘毅答道。
弘毅摇了摇头。
“很多细节都慢慢釐清了,像是当天三井女士的行蹤,我们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加贺平静地说道:“只不过,那天三井女士做了一件相当匪夷所思的事。”
“也没通电话吗?”上杉怀疑的视线射了过来。
离开了文具店,弘毅步行前往店老闆告知的公寓大楼。这是一栋米黄色的细长形建筑,外观看上去还算新,似乎才落成没几年。
美雪在展示柜后方弯下腰,看到今天还剩下了泡芙,内心不由得窃喜。平常不爱吃甜点的健一,唯独泡芙是来者不拒。他们“QUATTRO”允许店员将卖剩的甜点带回去给家人吃,只不过,严禁转送出去,因为要是有人得知有这个门路能拿到免费甜点,日后绝对不会自己掏钱出来买的。
“关于离婚的原因,他们是怎么说的?”
“是喔。发生这种事,真是太遗憾了。”店老闆神情严肃地说道。
“是这样的,我知道三井峰子女士之所以搬到小传马町的原因了。”加贺先开了口,“由于她本人已经往生,无法当面向她确认,但我想应该是错不了的。”
“是甚么原因呢?”
上杉先请他节哀顺变之后,直接切入正题,问他最后一次见到峰子是甚么时候。
弘毅试着提起峰子身边好像有一位怀孕的女性在,但关于这一点,也没人能提供消息。
从那之后,弘毅变得小心翼翼,任何事都尽量不去麻烦到母亲,因为他不想背负“害母亲的梦想付诸流水”的沉重罪名。
“可是,亚美很确定她从没见过──”
躺进被窝里,却迟迟无法入睡。身旁的亚美似乎也一样,频频翻身,辗转难眠。弘毅睁着眼,眼睛逐渐习惯夜里的亮度后,天花板的污痕也隐约映入眼帘。
“前年?你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上杉睁圆了眼。
“日本桥?”
而打乱她人生规划的,是意料之外的怀孕。她当然晓得孩子的爸是谁──清濑直弘,年仅三十出头便开了公司的他,事业正是如日中天。
“那就这样了。”
“听说是在她自己的住处里。”
“她为甚么要撒这种谎……”弘毅的眉头紧蹙,他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这时,“不好意思,方便打扰一下吗?”后方有人喊了他。弘毅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穿黑色T恤、外搭蓝色衬衫的男子正从那栋公寓大楼走了出来,男子有着浅褐色的脸庞,五官轮廓很深。
“不过,这两年之间您母亲的一切经历,您根本一无所知,不是吗?”
不知为何,峰子的那抹微笑感觉多了点神秘气息。
“不知道啊。下次遇到那个刑警的时候我再问一下。其他还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吗?”
面对弘毅的追问,直弘只是沉默着。“老爸!”弘毅又喊了一声。
“关于这一点啊,真的只是巧合吗?根据我们的调查,三井峰子女士是在大约两个月前搬到这个住处的。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晓得你的下落,才特地搬到附近住呢?”
“Inspiration 是吧……”
谁希罕你的资助!──弘毅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当然,三井女士一开始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当她见到你女朋友之后,便改变了心意。”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想不可能吧,而且我爸应该也不会把我的下落告诉她。”
“是啊,而且反正我就住这附近。”
“是你呀。跑来这里干甚么?”直弘尖着嗓子问道。
见频频点头的刑警似乎话中有话,弘毅不禁看向他。
“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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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你这边也没有答案了。”加贺点了点头,似乎颇失望。
“这是我在水天宫买的,保祐妳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宝宝哦。”忘了是甚么时候,女客将这个护身符递给了她。
“发现遗体的是三井峰子女士的一名女性友人。由于她们约好那一天要一起吃饭,友人上门摁铃,却迟迟没人应门,于是她试着开门,一进屋便发现三井女士面朝下倒在地上。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脑中风,细看才发现颈部有勒痕,旋即通知了警察。”加贺并没有翻开笔记来看,便明快地把侦查内容告诉了他。弘毅有些意外,他发现加贺和昨天找上他的刑警们很不一样,加贺似乎不打算对他隐瞒案情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