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不过这人的想法还真特别,应该也是个优秀的刑警吧。”
菜穗内心也是同样的回答,所以只是沉默地点着头,一边偷偷观察加贺,只见他眺望着陈列架上的煎饼,似乎对于询问内容没甚么兴趣。
“这有甚么问题吗?”
“目前还不清楚她搬来日本桥的原因。她对这个町来说,就像个谜样的新参者(注:即“新来的人”之意。)吧。”
“我不用了。”
“妳看,又走来一个。他还把西装外套披在肩上,看样子外套真的是穿不住呢。”
“几点啊……”聪子看向菜穗。
“侦查行动主要是由警视厅那边掌控,我们地方警署的探员顶多是从旁辅助,或是带带路而已,简单讲就是一切只能听命行事。”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性,不过,『空白的三十分钟』之谜,说不定就藏在这个癥结里。”加贺站起身,前往收银檯结帐。
“託你的福,一回到家里,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早知道就不去住甚么院了。”聪子接着看向儿子,“文孝,你等一下要去跟刑警先生谈事情是吧?要清清楚楚地让刑警先生明白田仓先生的为人哦。”
“呃,请问,穿着外套有甚么问题吗?”
“颜色无所谓,我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穿着西装外套?”
“嗯,现在这个季节,天色到七点左右都还是亮的呢。”刑警说道:“换句话说,妳们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甚么时候上门的,对吧?”
“是啊。不过看样子妳和妳祖母都不记得确切的时刻,我们只好查访这附近的店家,到处问有没有人在那个时间带看到田仓先生。不过遗憾的是,没有人目击他走进你们家煎饼屋,我也问了这家咖啡店的人了,他们也没看见。”
“答对了。换个说法就是,他们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外头奔波的上班族,也就是外勤员工,通常不是业务员就是做服务业的吧?相反地,从左走向右的,应该是一整天都待在公司里的上班族,由于一直待在冷气房内,不像跑外务的人员汗流浃背,有些人甚至会觉得公司冷气太强了,所以他们的西装外套都会好好地穿在身上。最近到了傍晚这个时间带,外头其实变得凉快许多了。妳仔细看看从滨町方向走来的人们,大多是稍微年长的,对吧?我想他们应该是已经不必跑外务、在公司里位阶相对比较高的主管阶级,所以才能够在五点半这么早的时间準时下班离开公司。”
“那,田仓先生的嫌疑洗得清吗?”
“对耶,真的很怪……。可是,也有可能是他忍着酷热,勉强自己穿着西装外套啊。”
“我去了一趟新大桥医院,找到聪子奶奶的主治医师聊了一会儿,只不过,我没有过问聪子奶奶的病名。”
“他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友人。根据那位友人的证词,从他们相遇的时刻逆推回去,田仓先生离开公司的时间应该是在六点四十分左右。然而他的女同事却说,他是在六点十分离开公司的。换句话说,当中产生了三十分钟的空白。如果有三十分钟的空档,离开公司之后先绕去小传马町,杀了被害人再回家,时间上是兜得起来的。我们问过田仓先生本人这个疑点,他却很坚持他回家路上并没有绕去其他地方,离开公司的时间是六点四十分左右,他说是女同事记错了。”
文孝一听,不禁睁大了眼。
文孝看到人影晃动,察觉有人站在身后,一句“欢迎光临”正要喊出口,硬是吞了回去,因为他认得对方,而且是他相当在意的人。
“他们在调查甚么呢?”
“田仓先生前往府上时,为甚么西装外套依旧穿得好好的呢?答案非常简单,因为他不是在外头跑了大半天之后再绕去府上,而是先回公司一趟,将工作都处理完之后,才前往府上的。所以他没有汗如雨下,穿着西装外套也不觉得闷热难受。”
文孝带着聪子来到前店,看上去较年长的西装刑警便开始询问了。
菜穗这么一说,待在前店的聪子似乎嘀咕了甚么,传来田仓的笑声。
店门前只见几名应该是下了班的上班族经过,或许他们正打算在回家前先绕去小酌一杯吧,但是街灯照亮的人行步道上,已经不见加贺的身影了。
“田仓先生啊。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外头又那么热。”聪子兴奋得不自觉地拔高了嗓门。
菜穗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走过去铁捲门的开关旁。按下按钮前,又蹲下身子望了望外头。
“啊,我知道!”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不过您在意的点,似乎颇有趣的喔?听说您发现了往来这条街的上班族西装穿着有所差异,这一点连我都没发现呢。”
“我看是都很正常啊。”聪子说着,看向菜穗寻求同意。
回到自家店门前,文孝正在张开遮阳棚,看到女儿回来了,轻声打了招呼:“回来啦。”
加贺歎了口气,手指伸进他那头有些长的头髮里。
“好像终于凉快点儿了。哎呀呀,真是的,才六月天怎么热成这样。”
“所以总之就是,妳们不记得他上门的确切时刻,对吧?可能是六点之前,也可能是六点之后,那么我可以估计大约是在五点半至六点半之间吗?”
“放心、放心,出院就代表已经不是病人了,不上工怎么行呢?俗话说得好,不工作的人没资格吃饭,菜穗妳也得快点自食其力才行啊。”
“一定是妳缠着要人家告诉妳啦。”
“没干甚么。硬要说的话,我正在喝冰咖啡。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我正在摸鱼吧。”加贺拿开吸管,直接以玻璃杯就口,大口喝下冰咖啡。
“我明白,只要我答应作证就可以了吧?”
“咦?喔喔……,是啊。”文孝站起身说:“我吃饱了,先去洗澡。妳们慢用。”
望着有些心不在焉的父亲,菜穗不由得纳闷了起来。
“您似乎不太讶异?是对这件事没兴趣吗?”
“哎哟,就说只记得是在五点半到六点半之间嘛,要再精準也想不起来了。”
“嗯,掌握八、九成了吧。”
“真是令人担心呢,希望田仓先生的嫌疑能够早日洗清啊。”聪子蹙起眉头。
菜穗轻轻举了个手道别。
她也很清楚家里的生意并不算好,开门营业只是让家人每天都还能有口饭吃而已。聪子只会愈来愈衰老,父亲文孝也不可能有体力永远撑着这家店,菜穗晓得,总有一天她得凭一己之力扛下一切,所以必须儘早独当一面才行。
加贺轻轻摇了摇手。
“应该不是凑巧吧,事出必有因。”
“那就好。”
“您就告诉她,听说田仓先生的嫌疑洗清了。这么说就行了吧。”
“你还要回公司去?太辛苦了啦。”
文孝歎了口气,点点头。
“你一定累坏了吧?快进屋里来坐坐,喝杯凉的吧。”聪子招呼田仓进店后方,那儿是他们自家的起居室。
听了这段话,聪子感动得哭了出声。
“我今天来是找上川先生您的,方便耽误一点时间吗?”
后来才晓得,高烧的原因是胆管炎。菜穗这时才深切地体认到,自己依赖、撒娇至今的奶奶,其实是个一直抱着病痛的老人家。
“奶奶,这个。”菜穗交给聪子一个信封。
也正因如此,今年四月聪子突然被医师宣告病危,毫无心理準备的菜穗吓得脸色苍白,人赶到了医院,眼泪还是止不住。
这时加贺略一垂眼,脸上浮现五味杂陈的笑容。文孝晓得他有所犹豫。
“是喔,加油哦。”
“您好!”男子精神奕奕地行了一礼。
“我和上司商量过了,会由署长去请警视厅那边通融一下。不过,还是需要您协助出面作证才行。”
三名刑警离开后,文孝幽幽地开口了:“该不会……跟小传马町的案件有关吧……”
“呃,这个嘛……”她看向父亲。
“不工作的人没资格吃饭。对吧?我知道啦!”菜穗噘起下唇。
“我知道啦!”很啰嗦耶。──菜穗嘟囔着,暗自咂了个嘴。
“是,麻烦您了。”
“爸,你在想甚么?”
加贺点了点头。
“昨天,我在这家店里和令千金聊了一会儿。”
“为甚么呢?是凑巧吗?”
“你在监视甚么吗?”她俯视着加贺问道。
“请问是甚么事呢?”
“他是为了帮我办住院给付的手续。因为申请保险金需要医院诊断书,所以我昨天把资料交给他了。”
“你那是甚么表情嘛,干嘛摆架子。”
“啊?呃,没甚么。我只是在想,田仓先生真的是那样对警方说的吗……”
“那又怎样?”菜穗粗鲁地回了一句,她已经不想对加贺讲敬语了。
“嗯,想办法跟上喽。”
“老实说,这个瞒过老妈的方法,当初也是田仓先生帮忙想出来的。我把真正的诊断书交给他的时候,他是这么对我说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们江户人说话算话,我就算拚了命也会信守男人之间的约定。』”
“怎样啦?爸你自己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时钟过日子啊!”
菜穗一边听着加贺的说明,一边观察着街上行人的穿着打扮。当然不是所有行人都符合加贺的推测,但菜穗发现他这番言论有相当的可信度。
“可是还有其他同事说大概在六点出头的时候看到他回公司,站在我们警察的立场,对于双方证词的分歧是无法视而不见的。只不过,田仓先生与那位女同事的证词当中,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田仓先生从回到公司到下班离开,在公司里大概只待了十分钟。所以说,他前往你们家拜访的时刻就非常关键了。他上班的新都人寿与你们家的距离,徒步花不到十分钟,加上他说从你们家离开之后就直接回公司,所以只要查出他是甚么时刻离开你们家的,就知道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很有趣吧?”加贺说。
“当然都去上了啊!今天是学校没课,我才会在家的。”
“她就那一张嘴特别有精神。”
就菜穗记忆所及,家里有警察上门,这还是头一遭。她探头看向警察手册好确认男子的姓名,他叫做加贺恭一郎。
“是的,是一套灰色西装,之前他都穿深蓝色──”
“她是担心您呀。──啊,谢谢。”田仓接下装着乌龙茶的玻璃杯。
菜穗正噘起嘴抱怨,店面玻璃门被推了开来,进来一名略胖的男子,身穿灰色西装。
“我出去一下,妳帮忙顾一下店。”
“没错,田仓先生确实来过。”祖孙俩同声回道。
“我没有在监视呀。先坐下再说吧。”加贺举起手叫来女服务生,一边问菜穗:“要喝甚么?”
今年四月,菜穗开始在新宿一间美容学校上课。刚入学没多久,正是朝梦想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聪子却倒了下去,菜穗的学习进度于是大幅落后,是一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感觉比较跟得上同学了。当美髮师是她从小学就怀抱的梦想,高中时代也从未考虑继续升大学,而是在毕业后选择进入了专门学校。
“唔,是喔……”文孝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只是因为这样就怀疑他?”
“他大概待了几分钟呢?”
男子弯下腰,从铁捲门下方探出头,原来是加贺。菜穗与他四目相接,加贺顿时微微一笑,接着钻过铁捲门下方进到店内。
“啊,也有可能哦……”菜穗的手掩上嘴边,“到底是几点呢……?我只记得那时候天还很亮。”
甘酒横丁上有一家手工民艺品店“鬼灯屋”,店头总会摆出木陀螺或波浪鼓等商品。菜穗经过店门前时,“妳回来啦!”店内传出招呼,菜穗一转头就看见穿着围裙的菅原美咲迎面站着。美咲是鬼灯屋的打工店员,大菜穗一岁,两人最近成了好朋友。
“所以,证明文件这样就可以了吗?”聪子问。
她将冰凉的乌龙茶放上托盘,端回前店,只见祖母与田仓气氛和睦地聊着天。
菜穗越过马路走进那家咖啡店,来到面对马路的窗边座位。
“菜穗,别忘了顺便端茶来哦──”聪子的喊声再度传来。
“那也没办法啦。”
“没甚么,目前还不确定。总之,谢谢妳喔。”加贺说完,从成排的煎饼当中抽出一袋,“好像很好吃呢,我买这个。”然后付了六百三十圆给菜穗。
聪子将店头一袋袋的煎饼整理好之后,走回店内。
“你……”
“我们家菜穗啊,真的当得成美髮师吗?”
“您已经知道原因了吗?”
“这个发现,和那起命案有关吗?”
“是的。”
“我晓得的。听说您刚出院没多久,身子都还好吗?”
“没来我们家,不过警方好像在这一带挨家挨户查访哦。”文孝悄声说道。
听到菜穗这么说,男子大大地点了个头,“这样啊,那刚好。”说着便踏进店内。
晚餐后,菜穗来到前店放下电动铁捲门,降到一半高度时,突然发现门外站着一名男子,她反射性地按下停止钮。
“知道啦,东西是我收的,怎么会不知道?我看是妳才不晓得东西放在哪里吧。”
“这个嘛……”聪子稍微想了一下,回道:“我想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吧。”
“真是抱歉,方便打扰一下吗?”
“谢啦。”
“您是说这位小姐的祖母是吧?”加贺看向菜穗,“方便的话,奶奶能在场当然是最好了。”
然而遗憾的是,这感人的光景并不长久。聪子原本个性就是热得快、冷得也快,一开始还耐得住性子在一旁守护着做事不甚伶俐的孙女,愈看却愈焦躁了起来,忍不住开始插手插嘴,加上她好强又性急,言行举止都不会顾虑对方的感受,而且最麻烦的是,菜穗的个性跟聪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于是不消多久时日,菜穗的心态就成了──怎么做都不合妳意,那妳自己做啊!上川家的生活很快便回到聪子住院前的状态。
“很难讲吧。”
菜穗的母亲在菜穗上小学前便因车祸身亡,虽然是在菜穗年幼时发生的事,但当时内心所受到的冲击与哀恸,直到今日仍萦绕在她的心上。而上天给予她的救赎是,上川家是开店做生意的,因此父亲白天也能够待在菜穗身边照顾她,还有就是祖母聪子始终陪伴在侧。多亏了爸爸与奶奶,菜穗得以逃离一般父女单亲家庭所不得不背负的孤独,即便她依旧渴望母爱,却能够透过包含满满爱心的三餐得到安慰与满足,像是学校远足时,其他同学看到菜穗的便当之丰盛,总会露出羡慕不已的眼光。
“是的,我和奶……祖母都在。”
“请问昨天是不是有一位姓田仓的男士来过府上?新都人寿的田仓慎一。”没料到加贺刑警提起的竟是这个名字。
文孝拿着冰咖啡玻璃杯的手当场停在半空中,“您这话是甚么意思?”
“他是属于外勤人员,但是根据他的说词,他说他离开位在小传马町的被害人住处之后,就直接前往你们家。也就是说,他在走了相当一段路之后,西装外套却还是穿得住喽?”
“妳仔细看,从右走到左,换句话说,从人形町前往滨町的上班族,大多是脱掉西装外套的。相反地,从左走到右的人们,外套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妳还记得我问了妳田仓先生当天的穿着吗?”
“是啊,我的老毛病就是动脉瘤,都準备好要开刀了,这下也只能延后治疗啦。”
“他不是说,他离开小传马町之后绕来我们家,然后再回去公司吗?之后才下班回家去……”
“医生也告诉过我,依照医院规定是不能做这种事的,可是那位医生人真的很好,特别通融帮我做了一份假的诊断书,交换条件是我绝对不能让这份资料流出去。然后呢,我等老妈拿走之后,再去医院拿回真正的诊断书。”
“很啰嗦耶,我知道啦。──加贺先生,我们走吧。”文孝对刑警说。
“我说菜穗,妳真的很爱吃煎饼耶。虽然说妳是煎饼屋的女儿,从出生吃到现在,居然不会腻啊。”
“啊,令千金回来喽。”
他们都点了冰咖啡。文孝拿出菸,加贺便将菸灰缸摆到他面前。
“是关于田仓先生的打扮。妳说他来府上拜访时,是穿着西装吧?”
“这样啊……。哎哟,不过是少了三十分钟,何必斤斤计较呢?”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的聪子偏起头说。
“美容学校的课,都还顺利吧?”
“那天,田仓先生的西装外套好好地穿在身上……”
“甚么嘛,太让人失望了,我本来还觉得你这个刑警先生不太有警察的习气耶!你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会永远窝在小警署里当打杂跑腿的啦!”
“也不是当打杂跑腿的,只是我才刚调来这里没多久,说老实话,我对这一带完全不熟悉,所以我才会想先从观察整个町着手。这个町相当有意思呢,刚刚我去了一家钟錶店,看到很罕见的时钟哦,外观是一座三角柱,三面都有数字盘,而且三面的指针始终维持着同步运作,不晓得内部是甚么样的机关喔?”
“我没办法跟妳讲细节,因为谜团其实还没解开。先这样吧,掰喽。”加贺说完,步出了咖啡店。
“噢,谢谢。”聪子从信封取出一张文件,大致浏览了一下便递到田仓面前,“田仓先生,这样就可以了吧?”
“于是您便拜託主治医师,请他在奶奶回医院拿诊断书的时候,拿一份假的诊断书给她,是吧?”
菜穗点点头之后,突然惊觉一件事,于是盯着加贺问道:
“请问,奶奶今天也在家吗?”
“嗯,这样应该没错。”菜穗和聪子面面相觑回道。
一如聪子对保险业务员田仓所述,本来她住院是为了动手术夹除动脉瘤,然而在即将进开刀房的前几天,聪子突然不明原因地发高烧,后来还陷入昏迷。
“是那天快六点的时候。我去到田仓先生的公司附近,当面交给他的,之后田仓先生好像马上就帮我们办好申请手续了。”
“哇……,真的耶,我从没想过这种事,亏我还是从小看着这条街长大的……”
加贺叫了在外头等着的两名男士进店来,两人都是一副大老粗模样,菜穗完全猜不出他们的年龄,简单讲就是──大叔。顶着大叔髮形、一身大叔打扮,最惨的是有张大饼脸,还挺着鲔鱼肚。两人分别自我介绍了一下,菜穗却记不住他们的姓名。
“不不,我问妳就可以了,只是想确认一点事情。”
“我明白了。”刑警点点头,“请问当时田仓先生的神色如何呢?”
加贺拿起桌上的帐单。
“田仓先生来我们家的时间点,是关键吗?”菜穗缓一口气之后,开口问道。
“妳不记得确切的时间吗?”在前店的文孝探头问道。
菜穗转过身,凝视着大街。
“可是他明明就没有动机啊!”
“别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而且现在到了傍晚已经凉快很多了,不像大白天的时候,就真的很难熬呢。”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买煎饼的。是这样的,我是日本桥署的探员。”男子从裤子口袋拿出警察手册,打开来亮在文孝面前,让他看上头的身分证明栏位。
“没有啊,只是有点在意罢了。因为,那可是在被杀害之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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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跟甚么?你真的是跷班摸鱼四处乱晃嘛!”菜穗两口喝完香蕉汁,将饮料钱放到桌上。她不想让这个人请客。
“对了,妳美容学校那边,有没有乖乖地去上课啊?”文孝问菜穗。
“是啊。”
“会是刑案之类的吗?”菜穗试着问道。
菜穗眨着眼。
美容学校的课上到下午四点,菜穗在四点二十分跳上都营地铁新宿线到滨町站,下车后经过明治座前,越过清洲桥大道朝人形町走去。迎面走来的对向行人当中,许多男性都将西装外套脱下披在肩头,望着这些单穿白衬衫的身影,菜穗心想,对耶,今天确实是颇热的一天。
“我不是想问他的打扮哪里不一样。他有没有慌慌张张的,或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呢?”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讲得像是反正都有别人会处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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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子随着田仓出了店门,站在店前目送他远去。
“麻烦你帮帮忙哦,那个人是好人,绝对不可能杀人的,我可以挂保证啦。”
“这样还能开上五十年的煎饼屋,奶奶妳也真厉害。”
两人走进煎饼屋对面的咖啡店,文孝想起昨晚菜穗提到的事。
“是的,加上前几天和您拿的资料,这样就全部收齐了。我现在马上回公司去处理,住院给付应该最慢下个月就会下来了。”
“怎么了?”
文孝点点头。
“西装的颜色不一样哦。”菜穗对刑警说:“之前他都是穿深蓝色的,可是昨天穿的是灰色西装。因为昨天那套比较适合他,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不不,您请进。这儿是我家。”
“有没有觉得他和平日不太一样?”
听到菜穗的回答,刑警似乎不太满意,但很快便重振精神摆出笑脸说:
“今天白天也很热喔。”加贺眺望着外头说道:“妳看,从人形町方向走来的上班族大多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挽起白衬衫的袖子呢。”
“他说要马上回公司去,帮我把申请手续办完。”
文孝眉头紧蹙,搔了搔太阳穴一带。
“可是警察他们介意的好像就是那段时间哦,因为要是有了三十分钟,就来得及跑去小传马町犯案了。”
加贺眨了眨眼,望向菜穗说:“买了甚么,对妳而言很重要吗?”
“真是的,跟妳讲不通啦。”菜穗悄声嘀咕着,一边看向父亲。只见文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沉默不语。
“唉,要是住到我那老毛病好也就算了,没想到根本没医到,很惨呢。医生说发现了别的病,而光是治疗那个新的病,就花了两个月。你看看,多不甘心吶。”
“那是当然的啊,外面那么热。”
“当然当得成呀!”菜穗瞪着祖母,肚里一句“还不是为了照顾妳才请假好几天”,毕竟是说不出口。
“加贺先生是这么告诉我的啊。”
“关于伪造的诊断书,田仓先生一个字也没提起。”
“确定不是六点之前吗?”刑警追问。
“我没有要摆架子。原因说破了,妳一定觉得没甚么。首先呢,这条街是许多上班族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可是大部份的公司行号都集中在滨町那边。好,问题来了,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在这个时刻会从右走到左的人,也就是从人形町徒步前往滨町的上班族,大部份是甚么样的人呢?”
“怎么这样讲!应该先看看人家田仓先生是不是会犯下那种案子的人吧!他呀,绝对不可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的。人家不但言而有信,而且总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替对方着想。现在这么体贴的人,真的很少见了。妳看,连我出院的时候,他也是第一个跑来──”
“我对田仓先生做了很不应该的事。都怪我拜託他帮这种忙,害得他明明有不在场证明,却没办法对警察坦白。站在我的立场是觉得,就算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招了,我也怨不得人的……”
“不过,您也一直信守诺言,绝口不提此事,不是吗?”
“田仓先生在五点半离开小传马町,还不到六点就回到公司了。他将聪子奶奶的入院给付申请资料交代给女同事之后,便穿上西装外套离开了公司,接着前往府上,然后才从滨町踏上归途。这么一来,他当天的行动就和所有的目击证词一致了,也就不存在『空白的三十分钟』,因为那段时间,应该是花在从公司前往府上的路程,以及与聪子奶奶的对话上头。只不过这么一来,就会产生唯一一个矛盾──要申请入院给付,必须拿到医院开的诊断书,照理说,田仓先生要是没有先去府上拿文件,是不可能办理申请手续的。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田仓先生当天的行动确实如我方才所言,那他为甚么不肯吐实呢?”
“是。不好意思,借看一下。”田仓恭谨地接了下来,“嗯……,您住院住了两个月啊,真是辛苦您了。”
“好的。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扰了。”
“据了解,那一天田仓先生是在下午五点半左右离开被害人住处,当时被害人还是活着的,因为在五点半过后没多久,有人目击到被害人出门买东西,这是已经确认过的。”
见菜穗如此气势汹汹,文孝探出的头也缩了回去。
“一定不单纯吶,警察都跑来了。”
“妳明明就一天到晚在吃羊羹耶。”
年龄估计有三十岁了吧?但不确定是三十前半还是后半。
“哎哟,还是回到自己家里好啊。我也不知道为甚么,就是坐不住,结果这孩子一直叫我不要在店里头晃来晃去,啰嗦得很呢。”
“欢迎光临。”文孝先打了招呼,但男子只是苦笑着摇了摇手。
“那你在干甚么?”
“奶奶!妳才刚出院,不要忙进忙出的啦。要是被爸看见,不知道要怎么骂我了。”菜穗皱着眉说道。
“小传马町那边好像出事了。”文孝边脱鞋边说:“好几辆警车停在那儿,看样子不是交通事故呢。”
加贺轻轻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我们目前还在调查中……”刑警说着向加贺使了个眼色,加贺也向菜穗一家人低头致谢。
听完加贺说得有点快的这一大段话,菜穗拚命地在脑中整理消化。
“那就好,您有空要过来买我们家的煎饼哦。”
因此当聪子出院时,菜穗握着祖母的手,这么说了:“从今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奶奶吧!我会把妳一路照顾我到大的恩情,全部报答给妳!”
“菜穗要是知道我和加贺先生您见过面,一定会追着我问东问西啊。”
聪子一边搥着腰,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孙女瞧。
“甚么叫神色如何?”
“通常所谓的动机,只要兇嫌自己不招,旁人是无从得知的,所以我想警视厅那边的人应该很快就会盘问出来了吧。”
“是啊。呃,您要找我女儿的话,她还没回来……”
“不会不会,这是我的分内事。那么我就先告辞喽。”田仓将文件收进公事包,也对菜穗微笑致意后,说了声:“多谢招待。”
“奶奶?喔喔,您说我老妈啊。她在,要叫她一起吗?”
“关于田仓先生的来访,警视厅的人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们,请问方便让他们进来店里吗?”
他长歎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医生说,是胆管癌。”
冰咖啡送来了,文孝点上菸。
“这样啊,那我猜的没错了。听妳说那套西装很适合他,我就在想他应该是穿着外套的。”
“也就是说,警方觉得我们家的证词帮不上忙,是这样吗?”
“等一下啦!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今天天气也很热呢。”先开口是对方──加贺。
好几名上班族横越面前,或是往左、或是往右。菜穗讶异得不禁嘴巴微张,因为眼前的景象正如加贺所言,从右走往左的上班族当中,脱掉西装的比例占了压倒性的多数。
文孝低垂着脸。刑警继续说:
“也就是说,加贺先生你知道原因何在喽?”
“那倒是没有。都很平常。”
“嗯,没甚么啦。”
“可是啊,警察一直很在意他来我们家的时间点,那会不会是关键呢?”
“那位加贺先生啊,很有男子气概呢。”聪子边说边往单柄茶壶里沖茶,“让他去演时代剧,一定很适合。看样子也是个聪明人啊。”
---
“哇──,是喔?我想都没想过那种事耶。”聪子感歎道。
“他有没有说他离开府上之后要去哪里?”刑警继续提问。
“奶奶,妳待着吧,我去拿来。”菜穗让祖母留在前店,自己进屋去。
加贺点头,“我知道。”
“嗯,杀人嫌犯被逮捕之后,他身边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这么说的。”
“我回来了。爸,今天刑警有没有上门?”
听到“警视厅”这个字眼,菜穗有些吓到。
“抱歉,妳先请。”男子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比了个礼让女士优先的手势。
“看来您也听说了吧。那刚好,这样就可以直接切入正题了。”
“只是一些细节需要确认,不会打扰太久的。”
“好的,请稍待。”文孝说着走进后方屋内。
“的确。”
“唔,在这个时间的话嘛……”菜穗望着又一名上身只穿白衬衫的上班族走过面前,一面回道:“应该是要回公司去吧?”
“呿,我又不是剃头师傅。”菜穗边嘀咕边脱鞋进屋去,一拿起矮桌上的报纸,立刻摊开来看。
“我想大概是六点或六点半吧,就差不多那时候。”
听到菜穗的提问,加贺稍稍绷起脸,迅速瞥了一圈周边的座席。
“老妈的体力好像已经差到不可能熬过开刀了,所以医生建议我们让老妈出院在家疗养,看她体力恢复状况如何再说。是说怎么可能恢复呢?”文孝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医生说,快的话,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当时妳也在店里吗?”
“真是傻瓜!全都供出来不就好了吗!”
“那,香蕉汁。”菜穗向女服务生点完餐后,坐到位子上。“你在监视我家吗?”
文孝将咖啡钱放到桌上,步出了咖啡店,刚好一名挽起白衬衫袖子的年轻上班族匆匆地横越他面前。
到了傍晚,文孝出来店门口,和平日一样拉起遮阳棚。这个时间带比起白天要凉快了几分,阳光却是一天比一天强。文孝心想,盛暑即将到来,该来更换一下店头商品的陈列方式了,虽说是煎饼,也有适不适合配啤酒的分别的。
“抱歉,我问太多了。侦查内容是不方便公开的,对吧?”
“我讲过好几次了,我们家是在三十年前才开始卖煎饼的,之前卖的可是和菓子,都是妳老爸自作主张改成煎饼屋啦。啊──,好怀念羊羹啊。”
“甚么案件?”菜穗问道。
“要问话是无所谓啦,只不过……,请问,是出了甚么事吗?”文孝问道。
“算是知道吧。”加贺意味深长地一笑。
“妳啊,既然目标确定了,就快点独当一面,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吧。”文孝说:“俗话不是说吗──”
过了“鬼灯屋”的第三家商店就是“甘辛”了,只见店门前杵着三个男人,当中两人身穿西装,另一人则是在T恤外头搭了件短袖格子衬衫,打扮相当休闲。
“您将真正的诊断书交给田仓先生,是在……?”
“所以是说,迟早会开刀处理动脉瘤了?”
“别这么说。”说着文孝摇了摇头,“听说小传马町那起命案,被害人是独居女性啊?”
“是的,他一直是穿着的。”
文孝没接口,兀自打开电视,转到夜间棒球转播的频道看了起来;菜穗则是自顾自地摆放餐具。町上的公寓大楼盖愈多,新来的住民愈多,坏人也就愈多。──这已经成了聪子挂在嘴上的老话了。
由于少有男客驻足在“甘辛”的店门前,菜穗暗忖,反正不是客人吧,一边朝自家店门走去,然而当她的手放上玻璃店门的同时,那名短袖衬衫男子也正好打算入内,两人差一点撞上,男子倏地缩回身子。
“不过田仓先生还有一个任务未完成,那就是去向聪子奶奶拿回那份伪造的诊断书。于是他离开公司之后,直接前往府上。就是这么回事吧?”
“幸好察觉到这件事的是加贺先生您,可绝对不能让她们晓得。不止老妈,菜穗也得瞒着才行吶。”
“那么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了啊。”
“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啦,听说警方果然是在调查田仓先生,到处问说昨天有没有人看到他。看样子他来我们家的时间点,好像真的是关键啊。”
“呃,谢谢惠顾。”
“会吗?”
“呃,请问……田仓先生出了甚么事吗?”菜穗问道。
“我能体会您的心情。”
“这对警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是喔……”
“不不,奶奶在家的话,我想我们在外头找个地方谈好了。”加贺说。
“嗯,这件事先暂放一边吧。据田仓先生说,他离开被害人住处之后,便去了你们家,然后直接回到位于滨町的公司,将妳祖母的入院给付申请文件交给一名女同事,之后就回家去了。”
被加贺这么一说,文孝也无言反驳。
菜穗瞪着加贺那轮廓深刻的面容。
“我老妈对那孩子而言,比母亲还亲,因为她母亲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唯一能撒娇的对象就是奶奶了。所以在那孩子成为独当一面的美髮师之前,我实在没办法对她坦白老妈的病情……”文孝说到这,像是突然察觉甚么似地,望向加贺说:“可是,已经瞒不下去了吧?为了证实田仓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一定得清楚交代诊断书一事,是吗?”
聪子旋即出来前店,“干嘛?”
“是的,诚如您所说,是我死命拜託医生帮忙的,因为我只想得出这个办法了。我老妈脾气硬得很,坚持入院给付她要自己办理,但是申请需要诊断书,我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得了甚么病。说老实话,我真的是伤透了脑筋。”
“那又另当别论吧。”菜穗拿起茶碗,“我觉得他好像工作爱做不做的,而且啊,他还对着我这样的小女生讲了一堆侦查内容耶,这样不行吧?”
菜穗看向街上,的确有一名风采堂堂的西装男士经过店门前。
“田仓先生的确被列为嫌犯之一。案发当天,他去过被害人的住处,屋内留有保险产品介绍手册和他的名片。不过当然,他本人坚称当天上门拜访只是为了处理保险业务。”
这状况持续了三天。第四天,菜穗一见到恢复意识的聪子,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她不经意望向斜前方对街的咖啡店,登时吃惊得倒抽一口气。那家咖啡店有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而就在玻璃窗的另一侧,出现一张菜穗认得的面孔。对方似乎也发现菜穗了,露出一脸尴尬的笑容。
“可是接近傍晚时分不是比较凉了吗?噢,现在走来的这个上班族倒是整齐地穿着西装外套呢。”
“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用最大音量把刚才那句话重複一遍。”
“知道收在哪里吗?”身后传来聪子的询问。
“你到底想说甚么?”菜穗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田仓先生是绝对不可能跟那种案子扯上关係的。别看他那副模样,人家可是道道地地的江户人,最痛恨不公不义的事了。”聪子凑了过来看向报纸。
“这么说,您自己也是呢。”
“日本桥署来了个聪明的刑警呢……”
“所以我就说,妳去跟刑警先生讲嘛,刑警先生他们是因为不了解田仓先生的为人,才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猜测呀。”
“那就这样了,晚安。”加贺一如他进店时,又钻过铁捲门下方离去了。
“妳没看报纸吗?”文孝苦着一张脸,“剃头师傅不看报还得了啊。”
“小传马町的命案,你们是不是怀疑到田仓先生头上?”
隔天也是个大热天,中午过后,气温迅速飙高,据说是因为高气压滞留的缘故。菜穗一如平日在滨町站下了车,但不过是爬上地铁站阶梯来到地面上,背部都出汗了。
“又要去打小钢珠吗?真是的。”聪子才刚套上室外拖鞋,不经意看到了站在儿子身后的男子,“哎呀,帅哥刑警先生啊,田仓先生的嫌疑洗清了吧?”
“很难讲。”加贺慵懒地靠上椅背,视线彼端是玻璃窗外的马路,“目前由于没有发现其他嫌犯,警视厅的人应该会紧咬着田仓先生这条线索吧。”
“可是,田仓先生是不可能杀人的。”
文孝所说的案件刊在社会版上。一名独居的四十五岁女性,在公寓大楼内的自家住处遭人绞杀而死。报导写到,由于屋内没有被翻乱的迹象,极可能是熟人犯案,日本桥署与警视厅正朝着他杀方向侦查中。
他走回店内,朝着深处的起居室喊道:“喂──!妈!妳醒着吗?”
“这一带也愈来愈乱了啊。”在厨房试着味噌汤味道的聪子开口了,“这里的住民真的增加太多了,公寓大楼再拚命盖嘛。”
文孝面对这个年纪应该小他一轮多的刑警,感受到的却是无比强势的威严。能确定的是,加贺刑警来找他,并不是想打听一般情报之类的小事。
“大家都知道田仓先生是好人,用不着妳一项一项挑出来讲啦,现在重要的应该是想想怎么做才能帮助田仓先生洗清嫌疑吧。”
“我这人个性就是会在意一些小地方,所以呢,田仓先生当天的穿着也让我感到很不解,为甚么他在外头跑了好一段时间,却还是穿得住西装外套呢?”
“喔,这样啊……,那就请进吧。呃,是不是也叫我老妈在场比较好?”
“癌症……。这样啊。”加贺沉下了脸。
“主治医师承认他开出了两份诊断书,但是两份的内容是不一样的。一份上头记载了聪子奶奶真正罹患的病,另一份,则是写了假的病名。为甚么要做这种事呢?我问了主治医师,他的回答是,因为是您拜託他这么做的。”
“这上面说是胆管炎呀。啊,还有另一个纪录,您也做了动脉瘤的检查吗?”
“目前还在调查中。”
菜穗环视四下。现在此刻,刑警正在某处进行着走访调查啊……
“听说是这样啊。不过,我都这个岁数了,总觉得与其去乱开甚么刀,不如看这身子能撑一天就算一天吧。”
“难怪你们会那么在意细微的时间点。”
加贺稍微想了一下,轻轻点了头。
他们上川家的习惯是,非得全家三人到齐才能用餐,所以今天因为文孝出了趟门,晚餐比平时要晚了些。
“不必跟我客气。”加贺把菜单递到她面前。
照片上是一脸要笑不笑的田仓。
晚餐的餐桌旁,菜穗将她从加贺那儿听来的推论告诉了父亲和祖母。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聪子弄懂那空白的三十分钟是怎么来的,她还把田仓当天傍晚各个时间点的行蹤详细地写到纸上好帮助说明。
文孝抬起脸,发现刑警始终凝视着他。
“哎哟,这个是新口味嘛。”
“昨天这位男士似乎曾经来过府上,能请妳们再确认一下吗?”他边说边将一张照片亮在祖孙俩面前。
“如果妳能够稍微压低音量,我会很感谢妳的。”
“嗯,他应该很聪明哦,还跟我说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呢。”菜穗把加贺对于走在甘酒横丁上的上班族西装穿着差异一事,告诉了聪子。
“真的耶……”她低喃着。
“就算被缠着问,照理讲也不能透露呀,对吧?”菜穗这话是对着父亲问的。
“哎,这也不是日常生活中必要的知识啦。”
“看样子,田仓先生真的守着你们之间的承诺呢。”
“那样说是怎样说?”
加贺噗哧一笑。
“不是的,没那回事。”
“哪有可能。不过就算他被怀疑了,也不会有问题的。田仓先生昨天的确来了我们家,我们可以作证,他的嫌疑就能洗清了。”
“是喔。买了甚么呢?”
“您……全都知道了吧?”文孝说。
“应该会。”
听到刑警这句话,菜穗忍不住动了怒。
“哎,差不多那意思吧。”文孝走进店里。
“喔,有啊……呃,我是说,田仓先生昨天的确来访过。”菜穗答道。
“不,也不是甚么需要特别隐瞒的事啦。被害人最近刚与丈夫分开,展开独立生活。她还有一个儿子,但母子几乎没见面。”
听到加贺这句话,文孝笑了。
“要说是几点几分进来的嘛,这……”聪子显然没甚么把握。
“口味再新,煎饼就是煎饼。老实讲,我是连看到煎饼都想吐了,而且我这口牙根本挺不住呀。”
“怎么说?”
这儿实在称不上是跟得上时代潮流的街道,服饰店里全是卖给中高年龄层妇女的衣物,大白天便叼着牙籤边走边剔牙的上班族占据了步道,整座町唯一的优点就是,这里保留了昔日的江户风情。菜穗在察觉这一点之前,还一直以为所有町上都会有卖三味线或编笼(注:原文做“行李”,日本传统用具,以竹、柳、或藤编织而成的有盖箱子,多拿来装旅行行李或衣物收纳用,早期也有军队拿来装必要资材以方便运送。)的店舖呢。
不过文孝其实暗自鬆了口气,这段日子吃着菜穗做的三餐,他足足瘦了五公斤,而在聪子重新掌厨之后,他没多久就恢复先前的体态了。
“是喔……”
“您请多保重。”加贺向聪子道别。走出店门之后,加贺开口了:“奶奶看起来很有精神啊,真是太好了。”
“你是说诊断书是吧?有有有,我今天和那孩子两个人一起去拿回来了。我说我自己去就好,那孩子却坚持要跟着,讲都讲不听呢。”聪子边说边脱下室外拖鞋。
加贺苦笑着摇摇手。
菜穗摇了摇手打断聪子的话。
“加贺先生好像还没有结论。”
“也对啦,对您而言可能听不听都无所谓,因为上川先生,您早就晓得原因了吧?”
“不过我看您真的有精神多了呢。上次我来,记得是四天前吧?才过没几天,您的气色完全不一样了。”田仓轻轻摇头感歎着。
“啊,好的。呃,我去叫父亲来……”
“啊,喔……”文孝看向刑警,发现对方笔直地回望他,不由得低下了头,“那……我们进店里说吧。”说着手放上玻璃店门。
“这起杀人案也太猛了吧。”
“不过啊,刚才刑警那个问法,应该是在问田仓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哦,警方是不是把他列为嫌犯了?”
加贺却缓缓摇了摇头。
文孝点点头站起身,“加贺先生,您还会在日本桥署待上一阵子吧?”
文孝歎了口气,喝了一口冰咖啡,微微摇了摇头。
“嗯,这种事真的很难做决定呢。”由于不能随口说出不负责任的建议,田仓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请问田仓先生来府上是为了甚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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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而笑。
顾店的是文孝,他看了看菜穗,又看了看男客,似乎有些疑惑。
“我会的。”
“谢谢您。”菜穗也回了礼。
“呿,怎么又是这句老话。”菜穗把美乃滋口味的煎饼碎片扔进嘴里。
加贺将手伸向水杯,因为他的冰咖啡已经喝完了。
直到不久前,负责準备晚餐的还是菜穗,但上週开始便交由聪子掌厨,也就是回到了她住院前的生活形态。
“被害人应该是没料到自己即将遇害,才会很平常地出门去买东西吧。她买了一把厨房用剪刀。妳知道『吉佐美屋』这家店吗?”
“请问是大概几点的时候呢?”刑警继续发问。
“妳很拗耶,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在监视。”
“因为你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啊。”
菜穗正在调整店头煎饼的陈列,接着玻璃店门打开,聪子走了出来,两人一番对话,只见菜穗噘起了嘴。
一路走去直到都营地铁浅草线人形町站前,这条小小商店街叫做“甘酒横丁”,菜穗家开的煎饼屋“甘辛”就位在街旁。
香蕉汁送来了,菜穗就着粗吸管吸了一大口。
“不忙不忙,我马上要走了,今天只是来跟您拿那个的。”田仓说着,以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四方形。
“所以加贺先生才会说,不知道那天田仓先生为甚么还穿得住西装外套;他还说,可能和那空白的三十分钟有关。”
聪子的儿子──也就是菜穗的父亲──文孝回到家,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他说他去了批发商那儿一趟,白色马球衫的衣领可见些许汗垢。
“她的家人呢?”